他就站在那儿,好像已经过去半个世纪那么久。 交通灯发出尖锐急促的响声来,轰炸得人耳膜生疼,好像在驱赶着行人快些过去似的,一共六十响,徐宣在数着。然后响声消失,人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车子在他面前快速地穿行而过,风中带着浓烈的汽油味儿扑过来,还混杂着路人留下的香水和烟草味道,徐宣眨眨眼睛,试图摆脱眼球上干涩的知觉。 “您好?” “您好。” “是的,谢谢。” “我们慢点走吧。”在再次响起的绿灯声中,那人的声音显得有些轻飘飘的,徐宣忍不住向他肩膀的位置微微倾过身子去,好像这样能听得更清楚些,却前脚碰了那人的后脚,踩到了对方。 徐宣道歉了两次,他怕那人听不见,和大多数盲人一样,在外面的时候,会显得更胆小一些,这个空旷喧闹的世界,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危机四伏,盲人们都总是小心翼翼贴着墙根儿走的。 对方似乎并不介意被踩了脚,语气里仍旧愉快,还耐心地想继续给徐宣指路。徐宣从这里走过一次,他记得方向的,右手边有家早餐店,因为那儿散发着热豆浆的气味,徐宣甩开手里的折叠杖,敲了敲地面上的凸起。 空气大概沉默了两三秒钟,徐宣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还是说那人已经走了,他的耳朵试图捕捉着外界的信息,却什么都没有再听见。身体的反应要比语言更缓慢,可徐宣却觉得自己是先被扯住了胳膊,一个瞬间,往自己不知道的方向被大力拽了半步过去,那个人喊着“小心!”可他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地看向虚空。 枝茎不堪重负,熟得发软摇摇欲坠的橙色柿子,就正正好好地,砸在徐宣的脚边,把砖石都给染上了颜色,他看不着,脑袋里还在接收着这段讯息的时候,就又感觉到对方那温热的手拉起了自己的手,毛衣微刺的触感重现了。 李郁川这人有个毛病,说好听点儿是乐于助人,直白些就是爱多管闲事儿,上午九点十三分,他踩着那辆哐当哐当响的共享单车,吭哧吭哧从正水路北骑过来,中途掉了好几回链子,李郁川废了八百分的力气,才勉强骑到了这里,他看看手机,已经迟到了,自行车链条又一次从齿盘上滑落,眼前那漫长又刺眼的红绿灯也令人烦躁,李郁川索性就把车子放到路边停好,嘴里咬着一支没点火的烟,目光四处游荡。 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儿而已,也不知道那男孩在那儿等了多久,手都冰得不行,李郁川眼瞅着他头上的柿子直直地坠落,又顺势把人往过拉了一拉,送佛还要送到西呢,学雷锋也最好是帮到底吧。 “没关系的,我很快就到了,就在那边,在圣水花园。” “没事儿,我顺路的,走吧。” “抱歉……” 徐宣听了这话也笑了,他知道对方是在帮他解围,肩膀碰着肩膀和那人并列,他们脚下的步调渐渐重合,徐宣觉得自己闻到了对方洗发水的味道,像是刚切开的橙子那样,汁液充沛,散发生机。 “不是,我去工作。”徐宣应着李郁川的提问,知道自己的话会令很多人感到疑惑,他很快就又补充道,“我是钢琴的调律师,就像吉他要调音那样的。” “弹得不好。” “哎,你太可爱了。” 李郁川是那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这没来头的话却把徐宣弄得一愣,他转头往李郁川的方向偏了偏,却也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这 “谢谢,等下会有人带我进去的。” 一瞬间,周边又安静了起来,这是个房价不低的小区,安保不错,不能随便进入,工作日的上午,更是格外安静,徐宣眨眨眼,又按了一下手表的按钮,电子报时和从前一样冷静僵硬,可徐宣却觉得顺耳了许多。他比原计划要早到了些,这家的雇主对时间要求很严格,所以要再在门口等一会儿才行。不知怎么,徐宣忍不住回想起李郁川身上的那股橙子香气来,那就像是小时候,坐在爸爸的车子里,圆型的罐子清新剂快要用完时散发的浅淡味道。 “啊,还好你还在呢。”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将徐宣从低沉的回忆里拽出来,他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望过去,是刚刚的那个人。 被塞了什么滚烫的东西,灼热感从手里传过来,像刚刚那人的热乎乎的手心儿似的,还没等徐宣说什么,那人却又跑走了,流星一样,眨个眼就不见了,好像刚才只是徐宣做了个白日梦。刚刚给自己带路的时候,还慢悠悠地说顺路,现在就急急忙忙的了,徐宣想对方一定是专门为了帮自己才这样,他摸了摸手里的东西,是把两片暖宝宝粘在了一起,无纺布袋里的铁粉轻微地摇动,轻不可闻的沙沙声,徐宣都听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