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 （二） 陆雁黎又做了那个梦。梦中他似乎在被谁追赶着，慌乱地在花丛树林中奔跑着。周边时不时传来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砰砰”两声巨大的火炮声在耳边炸响，刺鼻的硝石味儿传来——陆雁黎从来未听过这种声音，只觉得心脏狂跳，喘不上气。 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陆雁黎猛地扭头，看见他阿姊穿了一身怪模怪样的猎装，骑在马上，手里端着一柄长长的火铳似的器物，对准了他。 “打鸟的铅弹而已，别这么害怕。” “程燕回，惹了我，你知道要付出代价的吧？” 左眼突然一痛，陆雁黎猛地惊坐起来，在黑暗中大口喘气，身上薄薄的寝衣早已被汗水浸湿。 喝到一半，他突然警觉扭头，厉声喝道：“谁在那儿！” “阿黎，睡不着吗？” 她身边的那盆兰花里，有他睡前刚倒进去的一碗药。 陆景珑自从坠马后就再未回过启祥宫。陆雁黎听说她伤得很重，如今看到她纱布敷面的样子，看来确实不假。 那他从出生起就开始喝的药，究竟是治病的，还是杀人的？ “放心，阿姊命硬，没那么容易死。” 他的心口奇怪地疼痛了一下。 心思各异的姐弟俩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互相拥抱着在床边坐了下来。 “没事……晚膳时不小心进了粒沙子，揉了两下就变成这样了。” 两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你到底记起了多少，嗯？”她的手缓缓收紧了，“你想杀了阿姊吗？” “阿姊……”陆雁黎艰难地抬起手搭在她腕上，泪水盈满眼眶，“不要……” 没管捂着脖子狼狈咳嗽的孩子，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冷眼俯视着他。 窗外一声惊雷炸响，陆雁黎的视线因含着泪而变得朦胧。现实和梦境在这一刻重合—— 撕去了姐弟间最后的温存假象，她向他亮出了森森的獠牙和鳞爪。 陆雁黎从床上爬下去，在她面前恭恭敬敬跪好，额头贴着地：“谢长公主不杀之恩。” 确实和她印象中的那个人越来越相似了。 “其实，也不一定要是你。”她说，“父皇五年前在书房临幸了一个宫女，敬事房并未登记入册。她生的孩儿如今也还好好活着呢，你要不听话，我就把你换了……换成真龙种，不是更保险些？” 陆雁黎被软禁了起来，除了自己的寝宫哪儿也不能去，对外宣传抱病卧床。他知道这是陆景珑给他的惩罚，并未反抗，只是偶尔看见陆景珑带着陆景瑜在院内玩耍，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而不论是在梦境还是现实，她都对自己的妹妹十分偏宠，百般疼爱。即便陆景瑜是个口不能言的痴子，也同样如此。 就这样过了七日，那晚是陆景珑给他端了药来。他喝下以后，她突然抽出佩刀用刀刃在自己指腹浅划了一道，挤出一滴血珠，递到他面前。 “真可怜。”她摩挲着他的脸，拇指擦过眼下的乌青，“睡不着觉很难受吧？今晚阿姊陪你。” 于是陆雁黎当晚窝在他阿姊怀中，闻着她身上的味道，终于久违地睡了个整觉。 他中了陆景珑给他下的毒。解药，就是陆景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