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宁继续说:“我那天跟你说你来得刚刚好,可是……我心里也想着,若你能再快一些出现,便更好了。” 这一句“特别想你”,语调绵软如棉,却像一枚烙铁印在温钧野心头。他手一顿,看着她那双含水的眼睛,只觉心头酸涩如潮。 她忍俊不禁,“噗嗤”一笑,双颊绯红:“我太沉了,拴不动。” 话未落,他已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动作自然至极。她没躲,反倒红了脸轻轻倚在他肩头,眉眼弯弯,嘴角含笑,像极了被阳光亲吻的山桃花。 没几日国公府内家塾终于竣工,厅前厅后皆以红木嵌窗,书卷氤氲,生气盎然。 他这话只是随意一问,原以为温钧野素来吊儿郎当,定是推三阻四,谁知温钧野头也不抬,直接答道:“我去。” 温钧野一边呼噜呼噜吃着碗中的炖肉,一边随意点头:“当然了,我想明白了。今年秋天我要去考武举,书总得看看,不能一味靠蛮力。读书这事我不擅长,可好歹得知个道理,听听夫子怎么讲也好。” “考武举啊。”温钧野笑嘻嘻地给蕙宁夹菜,语气轻松却带着几分认真,“娘,您这是怎么了?我说要考武举,怎么你们这神情,像我犯了什么滔天大错一样?” 温钧野点点头,神色坦然,不见一丝虚与委蛇。 她话音一落,温钧野便转头望向蕙宁,眼波里浮着碎金似的日光,温暖如春光明媚。他忽而咧嘴一笑,像个得了蜜饯的小孩子,一脸得意地冲众人道:“听见了吧?我媳妇儿都夸我了。” 从前那个在外头骑马斗鸡、无日无夜疯跑的少年郎,如今竟能安稳坐在饭桌边,听家长叮嘱,嘴角还带着点笑意,眉眼间少了几分桀骜,多了些敛色温和。 如今有些东西悄无声息地变了。 这些话换作往常,温钧野只怕早撂了筷子转身就走,满脸写着“不耐烦”三个字。但今日却意外地安分,他低头扒着碗里的饭,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吃着,看不出情绪,也不顶嘴,只偶尔点点头。 而蕙宁正好也抬眸,眉眼含笑,清雅温婉,她轻声道:“爹、娘,你们放心,我和钧野都明白得。”话语温和得体,不轻不重,却正巧将长辈的担忧安抚得妥帖。 家塾请的是李嵩老先生,字仲谷,号松崖居士,越州人氏,年少时曾与吴祖卿一同在太学中习文论政,后来也曾出仕为官,尤善训诂考据。 他原本已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年节里常被地方士绅请去讲学,颇受敬重。他素来不为利所动,也不图银钱厚禄,真正愿意接这差事,还是因为想在暮年时光里,寻几个可堪栽培的少年郎,教得一二,或许他日能扶柱中兴,报效国家,也算不枉此生。 若说唯一令人担心的,也便是温钧野这位“家中火药桶”。 除了温家子弟,家塾中也陆陆续续迎来几拨新面孔。有的来自江南清望之家,有的是北地勋贵之后——或为求名师指点,或为攀附权门之路。那些老谋深算的母亲们,早已打听清楚这年后家塾即开讲,便一个个热切地将自家子女打发来“借读”,明面上是请教经义,暗地里却个个心思精巧、算盘响亮。 当初赵夫人听薛夫人闲言碎语,说起小明王世子或许也会来书院一同听课,还以为只是随口一提,谁料果真见到马车停在府门,薛夫人亲自递来帖子,金线织麒麟的披风掀开,竟真把人送了来。 薛夫人只道明王敬重李嵩先生之才,一听说李嵩在此,马不停蹄地就把人给塞进来了。明王对靖国公府向来不屑却又忌惮,梁鹤铮便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父母安插在国公府的一个眼线。 只是因为蕙宁提醒,温钧野坐得远远得,和梁鹤铮划清界限,懒得搭理。穿透这乍暖还寒的三月初春。新雨洗过的青石地面泛着湿意,院中老梅枝头尚有几点残白,映着窗棂间漏下的晨光,静谧中别有一番冷艳之美。 李嵩今日是第一日登堂讲授,容貌安详而肃穆,举止从容,坐于讲堂正中高座,身前一方案几,其上置有一方青玉镇纸。他拈须而坐,目光缓缓扫过堂中诸生,眸中不带怒意,却叫人不敢放肆。 唯独温钧野的衣角在晨光里微动,像寒潭上最后一片不肯沉底的柳叶,沉静中带着少年人不会被磨灭的意气风发。 李嵩开口,声音不高,却稳而有力,字句清晰如山涧泉流:“昔者,秦皇横扫六合,以兵威定天下;汉武崇尚尚武,遣将北伐匈奴。然也存文景治国,以刑名道德安民。古人有云:‘文以安邦,武以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