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店之前,梁稚依依不舍地往换衣凳上再看一眼,那被她割爱的另一件长裙。 梁稚去二楼卧室洗澡,经过房里的立式保险柜,一时顿步。 满目辉煌,错彩镂金。 洗完澡,梁稚瞥见试衣间地板上的纸袋,先不急换睡衣,取出袋里刚买的二手高定裙。 梁稚赤脚往外走,去取梳妆台首饰盒中的项链,甫一迈出衣帽间门,却被吓得生生刹住脚步—— 早先听宝星提过一句,说楼问津这几日同某位“树胶大王”出海去了。这人回来得神不知鬼不觉,进屋也悄没声息。 楼问津平声说:“宾客名单叫人拟好了,你看一看。” 楼问津抬眼望去。 他识不清那些品牌,但知道山茶花是夏奈尔的标志之一,梁稚是他们店里的常客。 楼问津顺着瞥过去,瞧见她脚背苍白,脚趾上还残余些许斑驳的黑色指甲油。 午后天光热烈,黄铜钩钩住了半扇白色纱帘,被室内冷气吹得微微晃动。茶几上剩着她吃了一半的龙眼冰,她哼着歌,起床刚洗过的一头长发蓬松垂落,空气一股浓郁的茉莉香气。隔着长裤布料,尤能感知她脚掌温热。 此时此刻,楼问津目光毫无狎昵,并不比观赏一樽白玉塑像更热切,相反,只能叫人品出冷淡的审视。 她捱不住,正欲发火赶人,楼问津总算开口,声音更淡:“你人都已经是我的,房间我还进不得?” 楼问津起身动作有种施施然的漫不经心,淡淡撂下一句:“下楼看名单。”便走出卧室,反手带上了门。 梁稚换了衣服,走出房间前,忽地瞥见床尾换衣凳上,楼问津似乎落下了一只牛皮纸袋。 ……是楼问津买下的?还是红姐差人送过来的? 梁宅修建于八十年前,但因精心修缮维护,机能良好,更因几易其主,平添一些的生活痕迹,因此很具历史的韵味。 客厅沙发旁一盏立式台灯,灯影煌煌,楼问津正坐在灯下看报。 梁稚顺着他目光瞧去,上面放着四折的宾客名册,翻开来第一眼,排在第一位的便是:沈惟慈。 楼问津看向她,仿佛不明白她这句话。 “你和沈兄青梅竹马,第一个自然要请他。” 梁稚同沈惟慈自小一起长大,沈长她五岁,是兄长,亦是青梅竹马。 因此,这些年梁沈两家虽未明说,但基本默许了这桩姻缘。 楼问津仿佛洞明她此刻所想:“出事以后,你第一个找的是谁?” 楼问津不看她,将《南洋商报》徐徐翻过一页,“我猜一定是沈惟慈。以梁沈两家的关系,沈家本该义不容辞。甚至,沈惟慈也未尝不能这时候娶你……” 梁稚自然是找过沈惟慈,可沈惟慈从医,对政治经济都一窍不通,沈家家业一贯是由其兄长打理。偏偏这一阵沈母做心脏手术,沈父连同沈家大哥都在香港陪同。 “这场婚姻只是你的表演,要请什么观众,你早有决断,还假惺惺让我看做什么。”梁稚起身。 梁稚脚步一顿。 楼问津好似故意要叫她难堪。 “随你。”梁稚下巴一扬。 庇城炎热,而梁稚又偏爱喝冰,沈惟慈从来不是她的那杯茶。 梁稚转身上楼,行至一半,外头忽然响起电铃声。 梁稚叫兰姨把门打开,自己下楼,又回到了客厅里坐下。 片刻,周宣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似是刚刚下班,身上还穿着警服,深蓝短袖制服,衬得人很是英挺。 梁稚指一指对面沙发,叫周宣落座,又让兰姨倒一壶水过来。 “划破梁小姐 梁稚现在自然没什么闲心就这么一桩小事跟人打官司,就说:“你叫他赔我两千块重新喷漆,这件事就算了。” 梁稚有些不悦:“……周警官劝我私了,是因为已提前跟那边达成了一致?” 梁稚说:“是我误会了。” 楼问津冷眼瞧着这两人互相道歉,忽平声说道:“周警官审过了吗,这人什么来历。” “法庭可以不去,临时班房总不能不蹲。那车是梁小姐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对她很有纪念意义。我想,周警官治下严谨,一定会替梁小姐主持公道,不会叫人收了钱就直接放人。”楼问津不紧不慢地说道。 警署什么风气,他清楚得很,而显然楼问津也深谙此道。他家底殷实,不在意三瓜两枣的“孝敬”,也不屑于此,但不能拦着旁人以此补贴荷包——警署待遇一般,基层警员更是只能勉强糊口。 推说还有事,周宣喝了一口水便起身告辞了,梁稚多少感谢他记挂此事上门反馈,因此起身将他送到了门口去。 周宣人未走远,楼问津阖上那一叠报纸,不冷不热地说道:“你最大麻烦已经解决,他还能帮你什么。” 数日子像坐牢,梁稚焦虑得紧,偏偏除了等,什么也做不了。 午后,一部车子驶入梁宅,几个工作人员往起居室运进十几件婚纱,由梁稚初步挑选。 设计总监叫爱蜜莉,展开婚纱一一热情介绍设计匠心,转头一看,梁小姐一勺勺舀着椰奶,神游天外,分明意兴阑珊。 “工期多久?” 梁稚打断她,随手指了指架子上的一条抹胸鱼尾纱:“就那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