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稚打发兰姨去帮忙买份报纸,自己在屋里逡巡一圈,粗略数点,发现稍微值钱些的装饰品都已被洗劫一空,地下室酒窖里装满了梁廷昭最为得意的珍藏,她一时懒得去看,估计也不容乐观。 她立马拉开另一边抽屉,里头一柄黑檀木的巴朗刀,倒还安然无恙,大抵这一类刀具随处可见,确实值不了几个钱,所以才逃过一劫。她不由地松了口气。 梁稚蹲身拾拣,未防玻璃碎片锋利,扎得她轻“嘶”一声。 梁稚还想亲力亲为,兰姨几步走近,将她从地上扽起,见她手指破口,少不得絮叨两句,又急忙返身去楼下提医药箱。 “我爸只是被关起来了,还没死。”梁稚平静地说,“以后不许哭丧脸,天塌了还有我顶在前面。” 梁稚回客厅,拿起茶几上那份报纸。头版头条,果真也是邓丽君去世的消息。 想到八二年邓小姐在吉隆坡开演唱会,那时她才九岁,母亲也没去世。彼时华人世界,各个都是邓小姐的歌迷。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这几日许多人进出梁家,都是筹备婚礼的工作人员,有人洒扫大宅,有人布置喜房,照婚庆旧俗,往门窗上张贴大红“囍”字。 屋里各处贴满洒了金箔的红纸,倒好像真有了喜庆的味道。 午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大伯的第二个儿子,梁稚的二堂兄梁恩仲。 早些年,几个弟兄都在公司帮忙,但梁廷昭见他们各个任人唯亲,把公司搞得一团糟,便恩威并施地叫他们交出了实权,只在公司里占股分红——大抵也是当年的雷霆手段犯了众怒,才叫他们联合起来,同楼问津沆瀣一气。 梁恩仲进屋脱帽,还没说话,梁稚便抄起茶几上的花瓶砸过去。 “古叔!”梁稚高喊。 “你这个管家是怎么当的,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也放他进梁家大门!” 梁恩仲笑了笑:“我本意是想来瞧一瞧九妹出嫁,我这个做兄长的有什么可帮忙的,既然不欢迎我,我就不留在这儿讨九妹的嫌了。” “九妹何必这样义愤填膺,三叔落到这步田地,焉能说没有他自己刚愎自用、咎由自取的因素?” “三叔当年将所有弟兄排挤出公司,一人吃得盆满钵满,却不管弟兄死活的时候,就该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梁恩仲退后一步,做个自觉告辞的模样,却也没有立即出去,而是目光在梁宅逡巡一圈,落在了那已经空了的博古架上,“从前便觉得,这好好的爱德华式建筑,却让三叔配一个中式的博古架,实在不伦不类。现在空了也好,正好丢了,也免得暴殄天物。” 事已至此,梁稚也大致能够确定,讨债的人多半就是梁恩仲或是大伯家派来的人,目的就是为了霸占父亲的宅邸和收藏。 梁稚烦得要死,抱臂往沙发上一坐,“古叔,那个丁宝星有没有手提电话?问问他到哪儿了,怎么还不到!” 因此他很是耐心:“我去门口看一看,说的是两点半到,我想应该要到了。” 梁稚拿上手包,走到大门口去。 梁稚拉开车门一坐上去,不待开口,宝星已积极邀功:“楼总叫人重新喷了漆,这桃红的颜色,不知道梁小姐喜不喜欢?” 宝星没有听见梁稚作声,转头看了一眼。 宝星:“……梁小姐要卖掉啊?” 宝星忙说:“这是梁小姐自己的车,自然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车开进夜兰亚丁,停在一栋五脚基前。从一扇隐蔽的狭窄小门上去,二楼是一间裁缝铺,手写楷书店招,只做熟人生意。店主红姐,三代传承的手艺,一柄剪刀使得出神入化。梁稚有时穿腻商场成衣,便会挑了料子请红姐量体裁衣。 梁稚自发进店,挪张藤椅坐下,望向还在门口张望的宝星:“这里没你的事了。” 店 桌上晾着豆蔻水,梁稚给自己倒了一杯,歪在椅里怏怏道:“《庇城晚报》那群记者没点正事,天天编派我现在过得如何凄惨。” “那是狼狈的样子红姐没见到。” 红姐捏u形剪剪去线头,“今天过来做新衣?” “你要跟沈家二少东家结婚了?” “……那还能有谁?”红姐道喜的话都到嘴边,硬生生憋回。 红姐更惊讶,半晌才说:“这岂不是趁火打劫。” 个中缘由梁稚不愿再解释,红姐察言观色,也不多问,只说:“婚期什么时候?” “那可赶不及。” “满绣的工艺,少说要一年的工期。” 红姐打量梁稚:“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楼问津的意思?你结婚不穿满绣,我都替你委屈。” 红姐说:“我记得梁夫人当年补办婚礼不是穿了一件褂皇?衣服还在吗?我替你改一改倒是来得及。” 梁稚父母结婚之时,梁廷昭只是个开面档的穷光蛋,两人在庄记酒家摆酒三桌,薄酬亲友,便算完婚。此后梁廷昭每每念及此事,总认为亏待了爱妻,发迹之后,特在结婚十周年之际,补办一场婚礼,请几十绣工,一年时间赶制一件龙凤裙褂,金线满织,溢彩流光。衣服锁在保险柜里,那时邱素因说,要传给女儿,出嫁时穿。 没待红姐问为什么,梁稚说:“能穿就行,没什么可挑的。” 梁稚抬臂,软尺环拢腰身,红姐低头读数,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量体完毕,梁稚却不愿就此回去,家里进进出出都是人,待着心烦。 梁稚这一阵寝食不安,更无心情置办新衣。这几条裙子是八十年代的设计,相较于时下的流行风向别有风味。 选了又选,最后剩两条裙子,难以抉择。 梁稚望着穿衣镜转一个圈,“不可以。我还没有落魄到衣服都买不起的地步。” 最后,梁稚只选了其中一件付账,交由红姐用纸袋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