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竹踢飞几节断草,走向场中属于自己的位置。前些天她还在说这是脚感极佳的真草草坪,今天在上面摔了不止三回,后背球衣沾了成片的泥,再也不说了。队友笑她说,怎么能讨厌小草?要给小草道歉。道歉,道什么歉,我还没让草给我道歉呢。曲竹又踢一脚。赢了再道歉。她余光一晃,看到这时才姗姗来迟的两尊大佛,没好气地伸长胳膊,指向她们。怎么现在才来!马上都加时赛了!两个祖宗奶奶!被指的林知微不痛不痒,季薄雨倒是很新鲜。她双手举高,手肘向内弯,指尖碰到脑袋,给曲竹比了个大大的爱心。曲竹好笑地收回手,继续了这场比赛。比赛并不美观。这是常年运动的结实身体之间的碰撞,明明足球只是个成年人随手就能抛起的轻球,在她们腿脚的传递之间却能发出砰然声响,像撞上巨石,射向球门的力道像是把门框砸歪。奔跑,所有人都在奔跑。无人停下,即使满头热汗快糊上眼睛也不停——都太专注,也太认真了。她们看好球路,看准之后立刻去看周围的队友。平日里默契的训练让她们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迅速在背后做了几个手势之后,所有人同时回防救球。局势像八卦图里一黑一白旋转的两边,一方的攻击反而会变成自己的陷落,另一方的防守反而会变成得天独厚的诱饵。可能这就是团队协作运动的魅力。一场球能踢好,从不是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所有人共同的托举,尤其是女线的球员,常常谦虚。季薄雨看得两眼放光,说:“好有意思。”林知微坐在她身边的座位,靠近看台,被前后的音浪吵得不堪其扰,半闭着眼说:“嗯,有意思。”季薄雨:“姐姐,很无聊吗?不然我们回去吧?”林知微这才睁开眼,逗她说:“不要曲竹了?”季薄雨:“不是不要了,竹子有很多队友,赢了之后我不在也只是抱怨我两句,但姐姐不一样啊。”林知微来了兴趣,不再揉自己泛疼的额角:“我怎么不一样?”季薄雨:“姐姐只有我一个了。不管怎么说,姐姐在我这里都是第一位的。”林知微屈起指节,扣住她一根手指:“别在这里说这么可爱的话。”让我很想亲你却亲不到。季薄雨手掌一翻,也学着她屈起手指,这下她们的手指像两个榫卯结构,紧密地扣合。季薄雨:“姐姐,你是最爱夸我可爱的人。”林知微:“嗯?”“妈妈一般会说我聪明勇敢坚强……”她的回忆略微停顿,小声说出最后一个形容词,“生气的时候会说我是个纯正的犟种。”林知微笑得发抖。季薄雨和她手扣着手,很好玩似的,轻轻与她一起摇晃。季薄雨:“在学校,别人总说我像个木头。”林知微想,她一定不喜欢这个称呼。季薄雨:“但姐姐不一样,姐姐总说我很可爱。”林知微:“我说的都是真的。”季薄雨轻轻抬起眼睛。她这双眼睛大多数时间都很平稳,像夏季井下清凉的潭水,偶有树叶掉下来,泛起一些久而未见的涟漪,复又平静。尤其这样看人时。林知微不自觉柔和了语气,说:“其实不无聊,因为和你一起,就是有点吵。”季薄雨看向草坪:“是不是快结束了。”林知微:“大概。”不知道是应了她这句话还是怎么,季薄雨说完后没过五分钟,这场比赛胜负已定。曲竹在的队伍获胜了。附近电视台特意调来的解说员在广播里欢呼,季薄雨才想起来,之前曲竹和自己说过,有什么事可以和她说。那时季薄雨的想法是在广播站和金昱对峙,把录下来关于他骂人的话在篮球领奖后全校公放,让来看他比赛的家长认出那是他,所以曲竹说,有事找她,她有广播站的朋友,可以帮忙。但后来,就像她和金繁说的那样,她选了现在的方式。如果在以前,季薄雨大概会和对方互殴一顿,然后双方被叫家长。季怀心明面上撸起袖子和对方家长据理力争——明明是你家孩子欺负在先,怎么敢招惹不敢承担后果,你还想打我?小雨!拿着我手机录视频!看我今天不讹你个十万八万的,打啊!在班主任办公室季怀心给足季薄雨面子,晚上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像尊石佛,看看季薄雨,又看看眼前的垫子,眼皮一垂。季薄雨就知道,这是让自己跪在垫子上把发生的所有事说出来的意思。她就会去倒一杯茶给自己母上,一五一十都说出来。不知何时,她没有以前那么顽固了。季薄雨收起回忆,重回四周热烈的讨论声里。观众席欢呼如同浪涌,短时间内一波接着一波,没有停歇的时刻。这欢呼送给胜者,也送给同样执着的第二名。这场比赛的观众不像曲竹说得那样少,少到还要她力所能及地拉来观众。很多人一生都没有踏进过足球场看一场女子足球,如果真有机会,一定要去现场看,看了就知道,不仅缓解眼疲劳,还有些说不清的魅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