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冯美茹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谈到你的洗漱台上出现男士用品?” “我知道如今时代不同了,婚前同居大有人在。我不是老古板,也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流行婚前试一试。但我想问你的是——你真的了解他吗?你当真认定他了,要跟他过一辈子吗?你能承受之后的所有结果吗?好的坏的都能接受吗?”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选错了人,不就是走进死胡同吗?”冯美茹自知自己现在就在死胡同里打转,那种憋闷的感觉她不愿自己女儿也经历一回。 冯美茹斥她:“你说得轻巧!” “哪有那么简单!到时候孩子跟谁?别人怎么看你?你以后还要不要再嫁人?”冯美茹光想想都发愁。 “不要孩子连个奔头都没有。”即便开明如冯美茹,也难以逃开几千年来女性被灌输的价值观——相夫教子,特别是“教子”二字。以至于她一直觉得,生下梁昳,看她平安长成现在的模样,是她如今苦闷的婚姻生活里唯一的欣慰。 如果梁昳放弃了普世价值里的未来奔头,一定会成为外人眼中的异类,并且被家属院里的人当作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到头来,冯美茹担心的事仍然会发生。 一直形同隐形的梁家川瞥了冯美茹一眼,没了吃饭的心思,放下了筷子。 冯美茹语重心长道:“我们趟前人走过的路就是盼着能少走弯路,我不想自己女儿跟我跌进同一个坑里。” 冯美茹看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谁一开始不是想着白头偕老过一辈子的?” 梁昳五年级结束的那个夏天,全国遭遇几十年罕见的高温天气,海城也不例外,日日闷热难耐。 “那你看看菜篮子那边。”冯美茹放下刀,又拉开冰箱门看了一眼,“奇了怪了,我记得还有几个的呀。” 窗外的太阳火辣辣的,路上看不见几个行人。冯美茹脱下围裙,抹了把汗,说:“我去买就行,你回屋吹空调。”说着,她已经走去门口换鞋了。 “我去买青椒,你先炒别的菜。”冯美茹一边换鞋,一边安排着。 邀功请赏般得意,袋里装的正是冯美茹急需的青椒。 “老夫老妻,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 梁昳十一岁那年的暑假,屋外是毒辣的太阳,家里却凉丝丝的,格外舒心。那个时候,冯美茹真的觉得她能跟梁家川和美幸福地过一辈子。 “我知道自己今天这样非常不理智,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满脑子都是‘你遇上了一个厂二代’、‘你以后该怎么办’……”冯美茹很少在梁昳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此刻看上去反常的专制霸道恰恰暴露出她的慌乱,“说实话,我很慌,害怕你走上我的老路,以后也像我现在一样……有苦说不出。” 梁昳无法不体恤这份苦心,比起辩解与抗争,她更心疼害怕孩子受伤的妈妈。 “外人怎么嘲我高攀你爸家的,将来也会怎么嘲你。别人只要打听到你的另一半也是个厂二代,就一定会说‘梁家丽丽跟她妈妈一样,都是要嫁厂二代的’、‘有什么样的妈就生什么样的女儿’。他们不会管你们是不是真心相爱,只会觉得你一心想攀高枝,只会说你要奔的不是那个人,是那个人身后的工厂、家世和黄金万两。” “我走过什么样的路只有我自己知道,也许你今天会觉得妈妈发疯了,但我只是想阻止你走上我的老路,免受我受的那些委屈和伤害。因为你是我的责任。” 冯美茹一直体面要强,学习、工作、结婚生子,全都是旁人艳羡的对象。到头来,四、五十岁却因为梁家川跟舞伴暧昧不清,生受旁人的指指点点。如果说梁家川是她人生中的锦上添花,那么他也是锦上那个反复垒叠的补疤。 梁昳即刻就湿了眼眶,埋下头不敢看她。 男人所处的舆论环境到底与女人不同,他再不济也会得到谅解。 “男人年纪大了,更有魅力。” “彩旗与红旗俱鲜艳,你我的奋斗目标呀!” 诸如此类。 所以,他不在意,甚至流露出一丝不耐烦——为冯美茹没分寸地将婚姻中的丑陋袒露在女儿面前。 梁昳强忍鼻酸,红着眼眶告诉梁家川一个事实:“你以为妈妈说的那些唾沫星子还没溅到我身上吗?这个家的人,谁幸免了?闲言碎语不是你不想就不来的!”同盟,跟梁昳同仇敌忾朝梁家川道:“闭嘴吧!你就是那个反面教材,全无立场。” 梁家川一怔,像是被人当众甩了一巴掌。 不知道梁家川还记不记得这些小事,总之梁昳忘不了,她告诉他:“我同学总说‘梁昳爸爸好好呀’,我也一直记着你的好。可是,现在呢?你还担得起这声‘好爸爸’吗?” 这些话积攒在心里太久了,即便知道自己的话可能伤人,梁昳还是不吐不快:“你可以自私地不顾家人的脸面和体面,我是不是也可以自私地说一句‘我恨你’。” 然而,一个“恨”字不啻于一柄利器,已然刺穿了身为父亲的全部铠甲。 这是梁家川五十多年的人生从未体验过的感受,痛、羞与愧交织。他呆呆地看着梁昳撇开视线,起身收拾餐桌,冯美茹也跟着站了起来。 装在家居服外套里的手机轻轻的震了两下。 “吃过饭了吗?” “还好吗?” “受委屈了?” 还没来得及回复,周景元的下一条消息紧跟着来了——“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发泄在我身上。” “我的荣幸。”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心情好一点了吗?” 梁昳发了一个表情过去,是一只啃着胡萝卜的小兔子在猛点头。 等她洗好碗的功夫,冯美茹也歇了一会儿,见她出来,语气平平地说要和梁家川去一趟菜市场。 梁昳在心里叹了口气,朝他们道:“一起去吧,买了东西找个地方吃饭。” 梁昳便打断了她:“在外面吃吧,吃完正好去买东西。” 梁昳按父母的口味定了一家餐厅,看一眼时间,离晚饭还早,便决定先带他们去商场逛逛。平日里梁家川鲜少陪冯美茹逛街购物,梁昳正好趁今天为他们置办过年新衣。虽说作为老牌机械厂的员工,两人的工资都不低,但自她工作后,每年过年买新衣送父母的习惯便一直延续至今。 梁昳没有强求,看预约的时间到了,便领二人去了饭店。吃饭期间,三人只简单聊了些平淡家常,没有人再提起周景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