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稍稍抬直了点脖子道：“也就多亏时代变了，生在过去，我可不就是丫鬟命……” 朱丹歪过头来瞪了瞪他，腮帮子气得鼓了起来。 顾越珒赞同道：“嗯。落魄人家的小姐。” 朱丹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转换一下心情，她也不是生气，只觉得他们拿她当猴耍，见椅子上堆着衣服，主动请缨道：“你们慢慢聊，我去把顾先生的衣服洗了。” 朱丹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两兄弟欺负人起来没完没了的！ 顾越珒反问道：“嗯？平淡吗？” 顾越珒伸手摁住椅背，淡淡道：“你倒是1907年出产的，发酵了29年，还在骑板凳，你要发酵到何年何月才够？” “我……”越城立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正襟危坐道：“说她就说她，扯我干嘛。再说了，要不是弟弟鞍前马后，你能有今天的艳福嘛！” 至于是什么过程什么结局一概不知，只是从心里隐隐约约滋生一种感觉，她绝不是一个过客，是有名有姓的角色，她或许不是主角，但也绝不是无足轻重的龙套，至少是戏份很足的配角。这种相遇倒也不像算命，算不出来的，她不站在眼前他是万万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但她一旦出现了，切实见着了，脑子霎时钻出一丝丝电流，火光里冒出几束前世的记忆，却又像是受损的电影胶片，放出来也是支离破碎的影像。 “你闭嘴，出去——等下！我饿了。” “我自己有手。” 这一层楼只有一间病房，另外的房间是浴室、厨房、麻将室、阅读室、吸烟区，简直堪比公寓，设备齐全，全然不像个医院样。 他倚着门框，敲了敲，道：“小葛护士。” 朱丹道：“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顾先生是要喝粥吗？” 朱丹突然拉住他小声嘀咕道：“那个，明天要是打针怎么办？我长这么大，连被打针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 “一晚上怎么能学会？没个一年半载的我看也是学不会的！” “这样又长又细的针，哪能随便扎呢？” “你真的是他弟弟吗？” 朱丹想说是不是兄弟关系不和睦，但又想到方才病房里的气氛又觉得不像，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觉得他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像个孩子似的挑起食来，舀起一勺吹凉，耐着性子道：“吃了饭才能快快好起来，医生说生病的时候吃白米粥最是养人。” 她说话突然老气横秋起来，真把他当孩子似的哄道：“顾二少爷说只能盛白粥，小菜也不兴放，不过我偷偷放了许多白糖，别看它白的寡淡，其实是甜的，不信你试试。” 她格格笑道：“不是我故意要骗你，是医生说的，白糖也不行。” 就这样他就着她的笑靥吃光了一碗白粥，竟也不觉寡淡无味，她递帕子给他擦嘴，他见帕子上面绣了一只猫，煤炭似的脸，憨态可掬，不忍弄脏，折了两折才擦得下嘴。擦完又翻回去继续欣赏道：“这帕子是你自己绣的？” “我还以为现在的小女孩都不兴学这些了，你绣成这样，已是很好了。” “还在念书吗？” “怎么不继续念大学，家里催着让你嫁人吗？” 朱丹接过梳子，替他轻轻地梳头发，梳着梳着发现一根白头发，不知该不该讲，索性自作主张替他拔了。 朱丹心虚道：“一根而已，拔了就没了。” “顾先生年轻，一根白发也不碍事，谁不长白发呢，有些孩子从小就满头白发呢。” 她把他的头发梳来梳去，往前梳不对，往后梳也不对 顾越珒笑道：“幸好我不是戴的假发，不然可是要露馅了。” 顾越珒指挥道：“你去抽屉里翻一翻有没有头油。” 他点点头，让她站在前面举着镜子，自己熟练的用梳子蘸着头油将前面的长发做四六分，往后一梳，额头露了出来，人顿时精神许多。 朱丹终于忍不住道：“你爸爸妈妈都是中国人吗？” “我还以为你多少有点儿英国血统在里面呢，你爸爸妈妈也是这样的浓眉深目吗？” 朱丹蓦地红了脸，收起镜子、头油放回抽屉里，避开他的目光道：“我哪有机会见顾先生的家人，我只是好奇罢了，我看那位顾先生就长得中国得很。” 朱丹觉得自己打听人家的家事打听多了，怪异得很，立马拿起碗勺准备去洗。 朱丹期期艾艾道：“回……会回来的。” 她刚一抬腿，他又道：“回来的时候顺便帮我去大厅拿一份报纸。” 朱丹利索的洗完碗放在池子里沥水，然后按照他的吩咐下楼去拿报纸，小护士见了她都在捂嘴偷笑，她们在笑什么？她摸了摸脸，也不觉得脸上有脏东西，是因为自己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服而显得滑稽吗？ 她吓得浑身一颤，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眼睛在地上转来转去，始终不愿意转到对方的脸上。 葛大海见状欲言又止，只剩下一只老鼠似的眼睛望着她，那眼睛是她长年累月的梦魇，她想，他为什么还有一只罪恶的眼睛？ 她排斥道：“天明弄伤你的眼睛是他不对，但你也使他受伤了，他是无辜的。” “你怨我？没杀你已经是我仁慈了！” 他跟在她的后面，她直走他便直走，她转弯他便转弯，每一步都是完美复制了她的足迹。她特意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两人之间隔着一条长椅的距离说话。 太阳往下沉，往下沉，噗通掉进了海里——沉到海底。朱丹想，海与天应当是连在一起的，海的尽头一定有一条神秘的甬道通往天上去，所以太阳就是这样周而复始的出现又消失，变魔术似的，躲进密道里藏了起来。 天黑了，又飘起毛毛雨来。 雨渐渐大了，他才决心饶过她，短暂妥协道：“我同意你出去住一段时间。” 她平静下来，漠然的把报纸递到他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