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下咽在这样的地方最是正常不过,心里的煎熬折磨着他们,几人等到了天快黑也没见上老宋头一面,宋浦生便对陈庚望道,“天快黑了,大哥带大姐回去罢,我在这儿守着就成。”这话说完,宋慧娟直接就摇了头,“我在这儿罢,回去也睡不下。”宋浦生明知道在这儿的意义也不大,可听了他大姐这样说,劝她回去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宋慧娟对陈庚望继续说,“你回去罢,在这儿也没啥事了。”事实虽然如此,但头一夜陈庚望还是坚持留了下来,仨人坐在门前守到了天黑。“回病房歇歇,”宋浦生看着外头的天由蓝变黑,看向了一直坐着没起身的他大姐,“我在这儿守着。”陈庚望也看着她的模样发了话,“回去罢。”宋慧娟跟着宋浦生不知绕过多少路,见了多少人,经过多少房间,才终于跟着他进了其中一间。人满为患的大医院,病房只勉强病人能住的下,家属却并不在医院的考虑范围中。眼下老宋头不在这边,腾出的这张床被让给了宋慧娟,能在病房里对付一夜已算得上好的了。宋浦生寻护士借了两床被子抱着回了那边,这郎舅俩铺了一床,改了一床,倚靠着墙将就了一夜。隔天,宋慧娟便对陈庚望说,“你回去罢,在这儿也没啥事儿了,家里该忙的你先忙。”家里刚收了蒜的地还空着,眼下这个境况他这个女婿留在这儿也不是要轮着伺候的,倒不如回去。宋浦生也是这样的意见,陈庚望这天就离开了医院。当晚,先生就让宋慧娟姐弟俩选一个跟着他们去见见人,俩人都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境况,宋慧娟便说,“你去见罢。”要真是最后一面,怎么还是要让宋浦生家里这个男娃去见的。宋浦生出来后,算是给宋慧娟安了安心,“人醒了,还认人哩,跟我说想吃你炖的鸡蛋羹了。”宋慧娟听得直落泪,点着头就应,“成,成……”当晚宋浦生便给老二老三去了电话,人虽然暂时不用回来,可这样大的事儿得跟他们说一声。宋慧娟这边便开始想着法子给老宋头蒸鸡蛋羹,为此专门跑到外头的饭店,给人拿了钱,只为每天那一小碗鸡蛋羹。宋慧娟往里送了六天的鸡蛋羹,老宋头便被送了出来,人的精神虽比不上先前在家,身上瘦了不少,可最少人是清醒的。老宋头这次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日日夜夜都戴着那氧气管,咳嗽一声都要喘上好一会儿,恢复明显比不上上次在南边,话也说不清楚,脸颊两侧的肉始终养不起来,更不提能下床走动了。在外的宋浦为和宋浦华日日都来电话问问老宋头的情况,宋慧娟原想着不轻易教他们折腾,可终有一天,还是对电话那头的两人说,“回来罢。”眼看着老宋头养不起来,日渐消弭,连看病的先生同宋浦生说该让老人回家了,宋慧娟红着眼不得不对他们说出了这样剜心般的话。当天,宋浦生就办了手续,他们便将昏睡的老宋头带回了家。这一次,他们都知道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外头接到电话的宋浦为弟兄俩当天就往回赶,连跟着宋浦为的陈明实也一起上了车,家中的宋浦生同宋慧娟日夜都守在老宋头身边,片刻不离人。等这兄弟俩进了家,看到出气多进气少的老宋头,心里也都有了数。寻个时间,他们姐弟四个围坐在这间小屋子里,守着大床上昏睡的老宋头,当着他的面儿,就商量起了他的身后事。唢呐,酒席,这一系列的大事儿都得提前备着,连走时的那身孝衣,宋慧娟也早在老宋头六十六那年给他备下了,至于那棺材,也是宋浦生弟兄仨那年给他定的,这些无一不是念着冲寿的意头备的。提起来这些东西,兄弟几个都表示只有备最好的,不能在这上头寒酸。宋慧娟等他们商量好,只点了头,其间都没做声。余下的日子,他们姐弟四个就守在了老宋头床前,眼看着人是一天比一天糊涂,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没几天,人就一口饭都喂不进去了,连嘴也不知道张了。宋浦华揽着瞪大了眼睛的老宋头,宋慧娟给他沏了碗鸡蛋茶,使着勺子舀了点,送到他面前,可人就是绷着劲儿不肯张嘴。宋慧娟着急,却也只能苦口婆心劝他,“爹,喝点水罢。”面颊上只挂着层皮的老宋头眼眶深凹,一双眼睛显得极大,这时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呼吸带着声带发出隆隆的响声,连摇头都没有气力,只能用尽气力眨了两下眼。一直揽在他的宋浦华看得难受,对他大姐说,“给他擦擦嘴罢,别喂他了。”宋慧娟只能作罢,使着布巾浸了水,轻轻给他按在嘴唇上,以防干裂。但这些举措也只是权宜之计,无法改变老宋头正在一步步走向消逝的事实。宋慧娟同宋浦华将老宋头重新放平,给他盖好被子,才端着碗出了屋。在灶屋忙着的谷正芬见那碗原模原样的端回来,便不禁问,“没喝?”宋慧娟摇了摇头,无力的坐下,也没心再吃饭了,只道,“不喂了。”人一旦吃不下饭,到最后连水也喝不下,就真是没多少日子了,他们姐弟四个只有眼睁睁看着人愈发昏沉,直至死亡。从出院到家里,老宋头又坚持了半个多月。五月初三夜里,宋慧娟同宋浦华坐在屋内守着,这时已进了夏天,屋内闷热不已,宋慧娟坐在大床边缓缓打着蒲扇,桌面上那台不停的电风扇没敢直接对着人吹,只教它对着空地儿。久,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昏昏沉沉不知念叨些什么,便对他大姐说,“你去歇歇,我看着。”宋慧娟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我看着就成,去睡罢。”宋浦华抬起的脚还没落下,就听得身后一声,“瑞芝!”这是走了四十多年的姚氏,这一声把守在屋子里的人都惊醒了,他们都没想到昏沉了这么久的老宋头还能说出话来,可他们更没想到,老宋头竟还继续说,“娟儿。”这下,人都围在了老宋头身前,宋慧娟看着此时难得清醒还喊她一声的老父亲,心里既是欣喜的,眼中的泪扑簌簌的就往下落。老宋头用尽了气力,举起手给他这个闺女擦了最后一回泪,喘着粗气儿缓缓对围在他面前的几个儿子说,“你大姐为了你们弟兄仨,一辈子没享过福,六七岁就踩着凳子爬灶台给你们做饭,冬天手上的冻疮就没好过,我撑不了了,如今你们的日子都好过了,往后就得你弟兄们……”话未说完,人就咳了起来,已经瘦得露出肋骨条的胸腔仿佛就要震了出来,姐弟几人忙为他顺气儿。折腾了好一会儿,等气儿慢慢喘顺了,人已经闭上了眼。宋慧娟从床尾的那口箱子上拿起了白底儿的寿衣里,对她这三个兄弟说,“先穿上罢。”宋浦生点了头,弟兄仨将人扶好,相互帮衬着,好歹是把这件里衣给人穿上了。寿衣是不能等人走了再穿的,提前穿上也有冲寿的意头。几人或是坐在床沿上,或是坐在小床上,无一离开这间屋子的,他们都知道老宋头今天的反应极有可能是回光返照。待到天将亮未亮时,宋慧娟起身走到床边,拍了拍靠着床梆子犯迷糊的人,“去睡罢,我看看。”宋浦华下意识的起身,还没睁开眼,就听他大姐喊道,“爹!”老宋头走了,这个操持了四个儿女的老人无声无息的离开了。众人强压着心中的悲痛,为老宋头穿好了寿衣,将人抬到了堂屋的小床上,余下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宋浦生当即去通知了本门本院的长者,宋浦为便给在外头的人去了电话,连陈明实也挨个给陈明守他们说了信儿。当天,宋浦生就去了姚氏娘家请人,夏日炎炎,至多在家中停放三天,因此收到信儿的人不能有丝毫拖延,头一天家里的这些人齐了。宋慧娟在那黑漆漆的棺材旁守了三日,除了亲戚来时她跟着落了几滴泪,旁时看着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还能同明安如常一般交代着周全院子里的方方面面。直到丧事办完,送走亲戚,不到头七,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们这几家人,老宋头的离去也只对家中的儿女有些影响,于旁人不过是抽出空来走一趟的事儿。宋慧娟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站在床尾姚氏带来的那嫁妆箱子前将里头老宋头的衣裳一件件都抱了出来,陈明守他们这些个年轻人帮着收拾起搭在院子里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