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往院子里一看,那妇人正背对着他坐在井边揉搓着什么,待他走近一看,才看见她手里的衣裳。这时,那天还没亮,太阳也没升起来,只微微露出了一点霞光。陈庚望回头去看挂在正中间的挂钟,才四点出头。早已听到身后动静的宋慧娟没有回头,直到将手里的衣裳洗好,才撑着墙站了起来,看着陈庚望有些不悦的面色,轻声问道:“咋这么早就醒了?”说着,不待陈庚望回答,便弯腰拾起了那盆,踮着脚后根便要走起来。陈庚望看得她那趿拉着鞋的脚,还有那高高挺起的肚子,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盆。宋慧娟便踮着脚后跟跟在了他身后,陈庚望听得身后那妇人拖着鞋的拖拉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将盆随手放在箱子上,转身又走了出去。脚下踏出门槛,一眼就看得那妇人才堪堪走了几步远,陈庚望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横抱起来,踏进了屋里。陈庚望将人放在床沿上,又在床尾搭了根绳子,将那妇人洗过的衣裳一一晾晒了上去。等他这边忙完,端起盆往出走,只走到门前,盆里的水就顺势泼了出去,关了门,将盆往床下一放,擦擦手就见那妇人还稳稳地坐在那儿,没上床。“再睡会儿,还早,”陈庚望扶着她躺下,也跟着脱下衣裳,躺了进去。但这时,宋慧娟已经不大困了,直直的盯着头顶上的墙发呆。陈庚望偏过头,见她两眼无神,便靠了过去,一把搂住了她的肩,对她轻声说道,“等这茬庄稼种下,就去南头烧砖。”“哎,”宋慧娟轻轻应了一声,那眼神依旧是波澜不惊。陈庚望听得她那淡淡的口气,心下一软,思及她为了避嫌要这么早起洗衣,又继续问道:“盖三间房子够不够?”“房子?”此时宋慧娟才反应过来,陈庚望说的那烧砖是为了盖房子,是为了盖他们住的房子。“嗯,”陈庚望得了她的注意,又笔划起来,“一间东屋,一间西屋,东头再盖一间厨房,院子里再种上两棵香椿,你不是爱吃香椿炒鸡蛋嘛,等到了来年春天就能吃个够了……”陈庚望这般说着,宋慧娟竟也跟着幻想了起来,可越想心越酸,他描述的那画面和竟是上辈子差不多一般。同样是一个院子,三间砖房,院子里种着两颗香椿树,可不一样的是这事本该发生在十年后,等陈庚兴结过婚之后才分的家,那时他们才彻底分了出去,也才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宋慧娟偏过头去看陈庚望,才发现他正低着头在看着自己,那目光不同往常般坚硬,倒有些柔和。陈庚望伸出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竟然放在口中尝了尝,又笑着对她说,“咸的。”宋慧娟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昨日张氏的那番话想是让他听见了。她本以为这事与陈庚望而言,听不听得到都是一样,以他对张氏的孝顺来看,这样的事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何况她早已经习惯了,没想到此时他竟会主动提起来。至于这事到底要如何办,他又如何能得了陈家二老的同意,宋慧娟便无心思虑了,终归他才是他们亲生的儿子,她只是一介外人罢了。有些话她说不得,只能由他去说。宋慧娟也不再问,任由陈庚望将她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肚子,渐渐睡了过去。等宋慧娟再醒来的时候,陈庚望已经站在床下穿戴好了。她便没再躺下去,也跟着起了身。等她收拾好,一眼就看见了床尾的盆,满当当的。他的脏衣裳。宋慧娟看了看,拾起那盆作势便要往出走,前面的陈庚望回过身来,深深看得她那高高挺着的肚子一眼,“现下不急,晚些时候再洗。”宋慧娟便放下手中的盆,坐在了窗边的凳子上。吃过饭,该上工的都上工了,陈如英待在家里没个滋味也坐不下,宋慧娟便让她出去玩了。宋慧娟便坐在井边打了水,洗起了陈庚望换下的衣裳。“有人吗?”“有人吗?”宋慧娟还以为是错觉,这个点人不都上工了吗?“有,”宋慧娟朝外喊了一声,踮着脚站起了身,“门没扣,推开就能进。”她还未走得几步,便瞧见了来人。宋慧娟看着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大嫂,”那人笑了笑,释放善意,“这是大哥托我找人换的。”宋慧娟低头看过去,一沓子粮票。“哎,”宋慧娟接过,“进来喝口水吧。”“不了不了,”那人摆摆手,就要往出走,“您给大哥说一声就成,我那儿还忙着。”“好,”宋慧娟也笑着招呼,“路上注意安全。”等人走了,宋慧娟看了看,少说也有一百多斤。她不知道他是从哪折腾的,想起前些日子浦生提起陈庚望送了些粮票过去,她这才明白原来陈庚望暗地里早已托人换了粮票了,不知今儿是怎么回事,竟送到了她手上。堪做了一只半。宋慧娟没有再熬下去,直到第二天才又重新忙活起来,这一双布鞋,要稍稍做的厚些,少说也得三天的工夫。待到三天过后,宋慧娟才算是做完了这双布鞋,拿着水熨斗熨好之后,便放在了床尾的那口樟木箱子上。这日晚间陈庚望回来时,陈家的灯已经熄了,那妇人也已经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