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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剖腹的忠诚(1 / 1)

老杨从电梯里钻出来时,整栋写字楼已经空了。他皮鞋踏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敲打着某个巨大而寂静的棺椁。只有走廊尽头那间玻璃隔断的办公室,还固执地亮着一片惨白的光。那扇门虚掩着,泄出键盘敲打的声音,密集得如同疾雨落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老杨心里微微一动,脚步不由自主地朝那片光挪了过去。 推门进去,陈志正埋在那张堆满文件的巨大办公桌后面。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那张年轻却过分瘦削的脸,颧骨几乎要戳破皮肤突出来,眼窝深陷,里面嵌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血丝密布,像一张破败的蜘蛛网。他身上那件原本熨帖的白衬衫,此刻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袖口挽着,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显得格外嶙峋。 “还不走?”老杨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有点突兀。 陈志猛地抬起头,仿佛刚从深水里挣扎出来,眼神还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到老杨身上。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疲惫但极其真诚的笑容,像一块未经打磨的原石。“杨总?您……您怎么回来了?我在核对‘天枢’项目的最终风控模型,有几处交叉验证的数据点,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别扭,怕有疏漏。”他搓了把脸,试图驱散那份浓重的倦意。 “天枢”,老杨心头一紧。那是他押上身家性命、投入了所有心血和资源的项目,也是他在这残酷金融丛林里杀出重围、真正站稳脚跟的最后一搏。所有核心数据,所有精妙绝伦的算法模型,所有致命的市场切入点,都像最精密的齿轮,严丝合缝地咬合在这个项目里,锁在他办公室那个冰冷的钛合金保险柜深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他自己身上,日夜贴着皮肤,另一把……他目光扫过陈志桌面。那张小小的银色卡片,正安静地躺在陈志的电脑键盘旁边。这是他亲自交给陈志的,代表着绝对的信任。 老杨没再说什么,只是走过去,厚重的手掌沉沉地落在陈志单薄的肩上,用力按了按。那一下,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信任和期望都压进这年轻人的骨头里。“早点弄完,早点回去歇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垮了,什么都没了。”他声音低沉。 “嗯,快了杨总,核对完最后这点就撤。”陈志用力点点头,手指又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起来,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数字。 老杨转身离开,带上了门。走廊里依旧空寂,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经过茶水间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角落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是老李,公司的清洁工,正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饮水机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老式铜盆。那铜盆暗沉沉的,边缘磨损得厉害,盆底似乎积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粉末,像是某种陈年的香灰。老李的动作极其缓慢,近乎一种仪式般的专注。老杨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在那铜盆上停留了一瞬,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眉头下意识地微微蹙了一下。这老物件,灰扑扑的,和这光鲜亮丽的写字楼格格不入。 几天后的清晨,老杨刚踏进顶层属于他的空间,一股无形的低气压就像冰冷的潮水般扑面而来。平日里井然有序的开放式办公区此刻一片死寂,所有员工都僵在自己的工位上,眼神躲闪,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他的得力干将、副总王明,一个平日里总是梳着油光水滑背头、眼神精明的男人,此刻正脸色铁青地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沓打印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杨总!”王明一见到他,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蹿了过来,声音又尖又利,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愤怒和恐慌,“出大事了!我们的‘天枢’……核心数据模型,还有那份绝密的收购标的价格区间……全泄露了!”他把那沓纸狠狠拍在老杨那张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上,“您看看!这是早上刚收到的匿名邮件截图!对方开价,要我们拿整个‘天枢’项目去赎!不然就全网公开!” 老杨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他一把抓起那沓纸,眼睛飞快地扫过屏幕上刺目的文字和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本该深锁在保险柜里的关键数据截图。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扫过办公室外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谁干的?!” 王明立刻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听个真切:“杨总,这还用问吗?接触过完整核心数据的,除了您和我,就只有……”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倏地射向角落那个刚放下背包、脸上还带着一丝晨起懵懂的陈志,“就只有陈志了!而且……”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煽动性,“技术部查了昨晚的监控和门禁记录!只有他,陈志,凌晨一点多又折返回来过!一个人!在您办公室里待了半个多小时!”他猛地指向陈志,“陈志!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对得起杨总对你的信任吗?!”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整个办公区瞬间炸开了锅。所有怀疑的、震惊的、鄙夷的目光,像无数根无形的针,齐刷刷地刺向站在角落、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的陈志。 “不……不是我!王副总!杨总!”陈志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冤屈而变了调,嘶哑得厉害,“我昨晚是回来了!那是因为……”他急切地看向老杨,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慌乱,“是因为我负责的最后一部分模型验证报告,我……我落在这里了!那份报告今天上午风控会议就要用!我……我只是回来拿报告!我只在杨总办公室门口等保安开了门,拿了放在外间茶几上的报告就走了!我发誓!我连里间的门都没碰一下!更别说保险柜了!杨总!您信我!” “信你?”王明嗤笑一声,那笑声像玻璃刮过金属,刺耳又冰冷,“证据呢?就凭你一张嘴?保安只看见你进去了,谁能证明你只拿了报告?谁能证明你没动保险柜?陈志啊陈志,平时看着老实巴交,装得可真像!没想到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他转向老杨,语气更加咄咄逼人,“杨总!事实摆在眼前!这小子肯定是被人收买了!现在对方手里攥着我们的命门,开价就是要‘天枢’!您还犹豫什么?报警!让警察来查他个底儿掉!”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像一群苍蝇在嗡嗡作响。那些目光里的怀疑和鄙夷几乎要将陈志淹没、撕碎。 “我没有!!”陈志的嘶吼带着绝望的哭腔,他猛地推开身前的椅子,踉跄着冲到老杨的办公桌前。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被至亲之人误解、被逼到悬崖边的巨大悲愤。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老杨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混杂着极度的委屈、痛苦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杨总!!”陈志的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我跟了您五年!从您只有一个小工作室就跟起!我陈志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我把这里当家!我把您……我把您当父亲一样敬重啊!”他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光洁的桌面上,“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背叛您?!背叛这个我当成命一样的地方?!”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扫过周围那些或冷漠或怀疑的脸,最后又落回老杨那双深不见底、此刻也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上。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解释?辩解?在“铁证”面前,在众口铄金的指摘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一股巨大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悲愤和冤屈,像火山熔岩般在他身体里奔突冲撞,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的目光,如同濒死的困兽,绝望地扫过老杨那张惊疑不定的脸,扫过王明那毫不掩饰的得意和狠厉,扫过周围那一张张写满怀疑和鄙夷的面孔。最后,那目光定格在老杨办公桌角——那里放着一把厚重的黄铜裁纸刀。刀身古朴,线条冷硬,刀尖在顶灯照射下,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冰冷的寒芒。 就在这一刹那,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乱的脑海。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所有的面孔都模糊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把刀,和心口那股几乎要将他炸开的、无处宣泄的赤诚与冤屈! “好!你们要看证据?!我给你们看!!”陈志发出一声非人般的嘶吼,那声音凄厉得如同鬼啸,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在所有人——包括老杨——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他像一道扑向烈火的飞蛾,猛地探身过去,一把抓住了那把沉重的黄铜裁纸刀! “陈志!你干什么?!”老杨的惊呼破空而出,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惶惑。 晚了! 陈志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他没有任何犹豫,右手紧握着那冰冷的黄铜刀柄,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全部的绝望,朝着自己左侧腹部的方向,狠狠地、决绝地捅了进去!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被利器豁开的可怕声响,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办公室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眼球暴突,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片倒抽冷气的嘶嘶声此起彼伏。眼前这一幕的冲击力,远远超过了任何语言、任何所谓的“铁证”。那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在用最原始、最惨烈、最触目惊心的方式,进行着最后的自证! 陈志的身体猛地一弓,像一只被滚油烫熟的虾米。他左手死死捂住刀柄刺入的位置,但鲜红粘稠的血液,已然像决堤的洪水,瞬间从他指缝间疯狂地奔涌而出!迅速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衫,浸透了衣料,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脚下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大片迅速扩大的、刺目惊心的暗红。他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冷汗像瀑布一样瞬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额角,大颗大颗地往下滚落。他摇摇欲坠,却硬撑着没有倒下,那双布满血丝、此刻因为剧痛而瞳孔放大的眼睛,依旧死死地、执着地盯着老杨,仿佛要将自己燃烧殆尽的生命之火,全部投射进老杨的眼底。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杨……杨总……”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气泡破裂的嘶嘶声,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地敲击在每一个人僵死的神经上,“您……您看……我的心……我的肠子……在……在左边啊……”他试图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证明清白的、属于陈志式的、带着点执拗傻气的笑容,却只牵动出一个无比惨烈、令人心胆俱裂的弧度,“我……我要是贼……心……心该在……右边啊……” 话音未落,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沉重地向前扑倒。那沉重的躯体砸在地毯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如同丧钟敲在每个人心头。 “啊——!!!”几个女同事终于从极致的惊恐中反应过来,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快!快叫救护车!!”老杨如梦初醒,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和破碎。他踉跄着扑过去,双腿发软,几乎是跪倒在陈志身边。他想去碰触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手却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根本不敢落下。那刺目的红,那迅速流逝的生命热度,像无数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陈志倒下前那双绝望而执着的眼睛,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萦绕不散的话——“在左边啊……” 王明也惊呆了,脸上的得意和狠厉早已被极度的惊骇所取代,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精心策划的“铁证”,在这血淋淋的剖腹自证面前,瞬间显得如此卑劣和可笑。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有人尖叫着拨打急救电话,语无伦次;有人脸色惨白,捂着嘴冲到垃圾桶旁干呕;更多的人则是手足无措地围在远处,惊恐地看着地上那不断扩大的血泊和血泊中迅速失去生气的年轻人。 就在这片混乱、惊恐、绝望到极致的时刻,一个佝偻的身影,却异常沉稳地拨开了拥挤慌乱的人群。是老李!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仿佛隐形人般的清洁工。他手里,稳稳地端着那个边缘磨损、毫不起眼的旧铜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惶,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眼神却锐利得如同鹰隼,穿透了混乱的空气,直直锁定在陈志那可怕的伤口上。 “让开!都让开点!”老李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奇异威严,像一把无形的拂尘,瞬间扫开了挡在他前面的几个惊魂未定的职员。他几步就跨到了陈志身边,动作竟出乎意料的敏捷。他看也没看旁边跪着、浑身颤抖、面无人色的老杨,径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暗沉沉的铜盆放在了陈志身体左侧、靠近伤口下方的地毯上。 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老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灵魂出窍的动作——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竟直接探向了陈志腹部那血肉模糊、还在汩汩冒血的可怕伤口! “你……你干什么?!”老杨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伸手想去阻止。这老头疯了吗?! 老李的手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犹豫。他的手指沾满了温热的血液,却精准地探入了那可怕的创口深处!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和倒抽冷气声中,他竟然小心翼翼地从那创口里,捧出了一小段滑腻腻、带着血污的……肠子!那画面血腥得令人作呕,几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职员当场就弯腰吐了出来。 老李却视若无睹。他极其轻柔地将那段肠子放入身旁的铜盆里,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仿佛在放置一件稀世珍宝,而非血淋淋的人体内脏。接着,他再次探手入创口,又捧出一段……他的动作有条不紊,稳定得可怕,每一次探入、捧出、放入铜盆,都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铜盆底部那层薄薄的、灰白色的粉末(香灰?)迅速被温热的鲜血浸透、染红。 老杨看得肝胆俱裂,胃里翻江倒海,几次想开口阻止,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眼睁睁地看着老李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在陈志敞开的腹腔里动作着,每一次进出都带着令人头皮炸裂的粘腻声响。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终于,当最后一段肠子被放入铜盆,老李停止了动作。他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没有立刻处理那敞开的、血肉模糊的巨大创口,而是伸出右手食指,探入铜盆中那混杂着鲜血和灰白粉末的粘稠混合物里,指尖蘸满了暗红湿滑的浆液。 然后,他做出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他将那蘸满血泥的食指,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在了陈志血肉模糊的创口边缘! 就在指尖触及皮肉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道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柔和白光,倏然从老李的指尖与陈志创口的接触点迸发出来!那光芒微弱得如同夏夜萤火,一闪即逝,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眼花。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离得最近、死死盯着创口的老杨,都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微光!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紧接着,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陈志腹壁上那道原本狰狞外翻、血肉模糊的巨大创口,边缘的肌肉组织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细微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开始向内……蠕动!收缩!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极其微小的生命在创口边缘努力地工作着,要将这可怕的裂痕重新弥合! 老李的手指并没有离开。他保持着那个点按的姿势,口中开始用一种极其低沉、含混不清的语调,飞快地念诵着什么。那声音嘶哑含混,音节古怪,完全不像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倒像是从古老岁月深处传来的、某种神秘的祷言或咒语。每一个古怪的音节从他口中吐出,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引动周围的空气产生微不可察的涟漪。 老杨彻底呆住了,如同石雕泥塑。他跪在陈志身边,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陈志腹部的创口和那铜盆里浸泡在血泥中的肠子。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切。科学?医学?常识?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那微光,那蠕动的肌肉,那含混古老的咒语……这一切都指向了科学之外的神秘领域。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重组。 老李的念诵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在这令人窒息的六十秒里,办公室内死寂一片,只有老李那低沉古怪的咒语声在回荡,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救护车凄厉鸣笛。 当最后一个古怪的音节落下,老李终于收回了手指。他看也没看周围那些如同见了鬼般呆滞惊恐的众人,只是默默地从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他撕开油纸,里面是同样灰白色的细腻粉末。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粉末均匀地撒在铜盆中那浸泡着肠子的血泥上。 说来也怪,那些灰白色的粉末一接触到盆里粘稠的血泥,竟如同盐粒落入雪堆,瞬间消融无踪,仿佛被那血泥完全吸收了。 做完这一切,老李这才长长地、真正地舒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正眼看向旁边魂不守舍、面无人色的老杨,眼神平静得像一口古井,深不见底,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却清晰地穿透了救护车越来越近的笛声: “杨总,让开些吧,医生来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死灰的陈志,又看了看那盆诡异的混合物,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悲悯的痕迹。“放心,忠心的肠子……自己认得回家的路。”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几名穿着白大褂、抬着担架的急救人员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焦急的保安。 “伤者在哪里?!让开!快让开!”为首的医生大声喊着,迅速指挥队员上前。 当医生和护士们看到陈志腹部的创口和旁边铜盆里的景象时,饶是见惯了血腥场面,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巨大的开放性伤口,那暴露在外的内脏……这简直是凶案现场! “快!建立静脉通道!加压止血!准备紧急手术!动作快!”医生嘶吼着,迅速指挥团队展开急救。护士们飞快地操作着,止血纱布按上去,瞬间被染得透红。然而,就在医生准备将铜盆里那捧血泥中浸泡的肠子小心放回腹腔时,他猛地愣住了。 “等等!”医生猛地抬手制止了旁边的护士,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志腹部的创口,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仿佛看到了最荒诞的医学奇迹。“这……这创口……” 旁边的护士也凑近一看,瞬间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天啊!医生!这……这创口边缘……它……它在自己收缩?!” 没错!虽然极其缓慢,但那创口边缘的组织,正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的速度,极其顽强地向着中心一点一点地蠕动、靠拢!虽然距离愈合还差得远,但这种超出常理的自愈现象,足以颠覆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急救医生的认知! 医生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周围呆若木鸡的人群,最终停留在蹲在旁边、正默默用一块旧抹布擦拭手上血迹的老李身上。“怎么回事?!刚才发生了什么?谁处理的伤口?!”他的声音带着强烈的质问和探究。 老李只是慢吞吞地站起身,将那块沾血的抹布随意地叠了叠,塞回口袋,对医生的质问置若罔闻。他佝偻着背,端起那个盛放着诡异混合物的铜盆,仿佛那只是一个普通的脏水盆,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你……”医生还想追问。 “医生!救人要紧!!”老杨如梦初醒,猛地站起来,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挡在了老李和医生之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老李佝偻的背影,又转向急救医生,“先救我的人!有什么问题,等手术结束再说!快!送医院!快啊!”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医生被老杨的气势一震,又看了一眼担架上气息微弱但生命体征竟出乎意料稳定的陈志,以及那仍在顽强收缩的创口,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咬牙挥手:“快!抬上担架!保持稳定!小心肠管!通知手术室一级准备!”他不再追问,职业的本能让他将所有疑惑暂时压下,专注于抢救生命。 救护人员迅速而专业地将陈志转移到担架上,固定好,抬起来就往外冲。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老杨焦急地跟在担架旁,就在即将冲出办公室门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老李端着那个暗沉沉的铜盆,已经走到了茶水间的角落。他似乎感觉到了老杨的目光,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佝偻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瘦小单薄。他走到那个饮水机旁,极其自然地拧开了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哗哗地冲进铜盆里,将里面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污、灰白粉末和被血浸透的肠子……一点点冲刷干净。水流卷着暗红色的污物流入下水道,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匪夷所思的一切从未发生。 老杨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深深地、无比复杂地看了那个默默洗盆的背影最后一眼,转身跟着担架冲了出去。 警笛声再次撕裂空气,救护车载着生死未卜的陈志和心乱如麻的老杨,呼啸着驶向医院。 手术室的灯亮得刺眼,像一只冰冷无情的眼睛,俯视着走廊里焦灼不安的人群。老杨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瘫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西装上还沾染着陈志的血迹,早已干涸成一片片暗褐色的斑块,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他双手抱着头,十指深深插进头发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时间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般缓慢而煎熬。陈志倒下时那双绝望而执着的眼睛,老李那神秘莫测的动作和咒语,铜盆里浸泡的血肠,创口边缘诡异的蠕动……这些画面如同鬼魅的碎片,在他混乱不堪的脑海里疯狂冲撞、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手术室上方那盏刺目的红灯终于“啪”地一声熄灭了。 老杨像被电击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缓缓开启的门。 主刀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却又混合着强烈困惑的神情。他摘下口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看向迎上来的老杨。 “杨先生……”医生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手术……怎么说呢……很‘顺利’,但……太不可思议了!” 老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陈志他……” “命保住了!”医生肯定地说,随即眉头紧紧锁起,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我们打开腹腔准备进行清创和吻合的时候,发现……发现他的肠道虽然因为外力穿刺有多处挫伤和破裂点,但……但主要的大血管竟然奇迹般地避开了!而且……”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描述那个超乎常理的现象,“最诡异的是,当我们清理腹腔时,发现那些破损的肠管……它们……它们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着,竟然大致回到了原本的解剖位置!虽然损伤严重,但位置是对的!这大大降低了手术的复杂度和风险!我们只需要处理那些破裂口和挫伤点就行。这……这简直违背了医学常识!从那么大的创口掉出来,怎么可能自己大致复位?!”医生摇着头,脸上写满了科学被颠覆的茫然,“还有他腹壁上的刀口……我们清创时发现,深层肌肉和筋膜的收缩愈合迹象非常明显,远超正常创伤反应的速度……这简直是……” 医生后面的话,老杨已经听不太清了。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庆幸、后怕和更深邃震惊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避开了大血管?肠子自己回去了?伤口在自行愈合?老李!那个端着铜盆的老李!那句“忠心的肠子自己认得回家的路”!还有那指尖微弱的白光!那含混古老的咒语!这一切碎片,在老杨混乱的脑海里瞬间拼凑成一个惊世骇俗却又无法否认的图景!那个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清洁工……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用的到底是什么手段?! “医生,”老杨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的人……什么时候能醒?” “麻药过了就能醒,应该快了。他失血很多,脏器也有损伤,需要长时间静养恢复,但……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这真的是个奇迹!”医生再次感叹道,语气里依旧充满了困惑和震撼。 当老杨被允许进入重症监护室探视时,陈志已经从麻醉中苏醒过来。他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监护仪器。看到老杨进来,他那双因虚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杨……杨总……”他的声音极其微弱,气若游丝。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老杨几步抢到床边,一把握住陈志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那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老杨只觉得喉头一阵发紧,鼻子发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痛而嘶哑的低唤:“小陈……你这傻孩子啊!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干这种傻事啊!”他的声音哽咽了,眼眶瞬间通红,里面滚动着懊悔、心痛和后怕的泪水。他紧紧握着陈志的手,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过去,也仿佛在抓住某种几乎被他亲手毁掉的东西。 陈志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泪水流得更凶了,但他看着老杨的眼神,却慢慢变得清澈而平静,带着一种历经生死、洗尽冤屈后的释然和安宁。 “我……我知道……很傻……”他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力气,“可……可我当时……真的……真的没办法了……我……我只想让您……看清楚……我的心……在哪儿……”他努力地、极其缓慢地移动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自己缠满厚厚纱布的左腹,“在……在这儿……它……它没变过……” 老杨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他用力地点着头,像个无助的孩子,紧紧攥着陈志的手,哽咽着:“看到了!傻小子!杨总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你的心……你的肠子……都在这儿呢!在左边!一直都在左边!”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出心中翻江倒海的悔恨和那份失而复得的沉重信任。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陈志冰凉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这无声的哭泣,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表达他此刻内心的滔天巨浪——对陈志那近乎殉道般忠诚的震撼,对自己轻信、险些酿成大错的悔恨,以及对那个神秘老李的敬畏与困惑。 几天后,当陈志脱离了危险期,转入普通病房,老杨才真正腾出手来处理公司内部那场几乎将他毁灭的危机。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无可辩驳地指向了王明。这个野心勃勃的副总,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复制了老杨的保险柜钥匙,又精心策划了栽赃陈志的戏码,目的就是搞垮老杨最信任的臂膀,趁乱掌控“天枢”项目,甚至取代老杨的位置。当冰冷的证据摆在面前,王明面如死灰,在警察到来前就瘫软在地,精神彻底崩溃。 尘埃落定,公司内部经历了一场疾风骤雨般的清洗。老杨重新掌控了局面,“天枢”项目在经历短暂的风波后,反而因为对手的忌惮和内部的整顿而更加稳固地推进。但老杨的心,却始终无法真正平静下来。那个佝偻的身影,那个暗沉的铜盆,那转瞬即逝的白光,那含混的咒语,还有陈志那自行归位的“忠心的肠子”……这一切都像一个巨大的谜团,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几次想找老李好好谈谈。他特意在茶水间“偶遇”过他,也试图在员工通道里叫住他。但老李总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面对老杨探寻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问题,他只是微微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天在血泊中展现神迹的人根本不是他。他依旧每天默默地擦拭着饮水机、拖洗着地板、清洗着那个边缘磨损的旧铜盆。他擦洗铜盆的动作依旧专注而缓慢,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韵律。有一次,老杨甚至注意到,当老李的手指拂过铜盆内壁某个极其细微的古老纹饰时,那纹饰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润光泽,快得如同幻觉。 一个月后的一天清晨,老杨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公司。经过茶水间时,他习惯性地望向那个角落——饮水机旁空空如也。那个总是佝偻着背、默默擦拭铜盆的身影,不见了。老杨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去。饮水机旁边,那个陪伴了老李不知多少年的旧铜盆,静静地搁在地上,里面空空荡荡,被擦拭得一尘不染,边缘磨损的铜质在晨光下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铜盆下面,压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便签纸。 老杨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蹲下身,拿起铜盆,抽出那张便签。上面只有一行用圆珠笔写的、极其朴拙却异常工整的字迹: >杨总,盆留给他。心长在哪儿,您自个儿,早该看清了。走了。 没有署名。 老李走了。像一滴水蒸发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事部甚至找不到他完整的档案,只有一个简单的名字和早已失效的联系方式。那个神秘的清洁工,连同他那匪夷所思的手段,都成了这栋冰冷写字楼里一个无法破解的谜,一个只在极少数人心底留下震撼回响的传说。 几天后,老杨带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果篮,再次来到陈志的病房。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治疗和休养,陈志的气色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血色,只是身体依旧虚弱,需要长时间的康复。 “感觉怎么样?”老杨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拉过椅子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好多了杨总,”陈志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眼神明亮而干净,“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回家静养了。”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就好,那就好……”老杨点点头,目光落在陈志盖着薄被的左腹位置,那里缠着的纱布已经薄了很多。他沉默了片刻,病房里只有监护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终于,他抬起头,看着陈志的眼睛,声音低沉而郑重:“小陈,那天……你倒下前说的话,杨总……一辈子都忘不了。” 陈志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似乎回想起了那惨烈的一幕,但他很快又放松下来,轻轻点了点头:“杨总,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老杨重复着,他伸出手,隔着薄被,极其轻柔、极其郑重地按在了陈志的左腹——那个曾经被剖开、又被神秘力量缝合的地方。“但是,这个地方……”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仿佛能感受到纱布下正在顽强愈合的伤口,“这个地方,以后要替杨总……也替你自己,好好护着。”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和力量,“再大的委屈,再难的路,都不准你再干那种傻事!听见没有?你的心,你的肠子,在左边!杨总看得清清楚楚!这就够了!天塌下来,杨总给你顶着!” 陈志的眼圈瞬间红了。他看着老杨,看着那双此刻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保护欲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冲散了心底最后一丝阴霾和委屈。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听见了,杨总!”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清晰有力。 老杨收回了手,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点疲惫的笑容。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让陈志好好休息。走到病房门口,他却又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陈志,望着走廊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那个已然消失的神秘老人说话,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是啊……心长在哪儿……我早该看清的……” 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低沉的余音在寂静中缓缓飘散。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阳光费力地穿透云层,在冰冷的高楼玻璃幕墙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明灭不定,如同人心深处那些无法言说、却最终指引方向的幽微光芒。喜欢聊斋新介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聊斋新介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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