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知道丈夫居然在陪冯旅长做弥撒。他不知何时入教了,每周日上午是固定去做弥撒的时间,难怪时常不回家。一点都没有告诉她。丈夫看到她突然造访的身影,似乎不悦,一直垮着脸。没向她解释为什么入教,但她大概能理解是为了前途。也不在乎,只想和他亲近,说几句话,分享一下彼此的见闻。但丈夫却心不在焉,两人聊不了多久,他就打发她走。话里话外暗示她,要识大体。自己是做大事的人,凡事都有轻急缓重,他亦无多少闲情逸致。她多少明白了,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老徐看她一脸不安,倒反过头来安慰她,同时建议她让秋娟陪着去周边踏青,听说常德附近的桃源镇水景可人。她顺从地点头,回家后却并没去桃源镇。没有他在身边,一个人她倒宁可窝在家里看书,打发常德这多雨忧愁的日子。*****************************************************来时带了半箱子的书很快就读完了。幸而城里有个书局,每月都会进一些新鲜书籍报刊,比如时下热门的《小说新报》、《新青年》之类。在上海徐宅时,虽然在丈夫指导下她也读过一些新闻报,但从未接触过《新青年》这类杂志。没想到读了耳目一新,书中的世界比丈夫跟她讲述的还要广阔。丈夫的理想是辅助建立民国,再造共和。而通过这些杂志,她才了解到这世上还有各种思潮,如无政府主义,改良社会主义,甚至还有一种新概念叫布尔什维克。书中的“先知们”预言,未来将是庶民的胜利,也是广大劳众的平权。世间再无阶层,民众会自行走出一条崭新而平等的道路。她又看到有人在杂志上写纪念鉴湖女侠秋瑾的文章,述说她的生平事迹,刊登她生前作品。有一阙《满江红》深深填进她的心。“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读了脑海中自动勾勒出一个手持红缨枪,在草原上纵横驰骋的女英雄形象。秋瑾又说,“听晨钟之初动,宿醉未醒,睹东方之乍明,睡觉不远。人心薄弱,不克自立,扶得东来西又倒,于我女界为尤甚。苟无以鞭策之,纠绳之,吾恐无方针之行驶,将旋于巨浪盘涡中以沉溺也……”说的就是旧式女子,如藤蔓攀附树枝,无木便难自立,永远柔软摇摆。如醍醐灌顶,原来女子还能活得这般生机勃勃,如暖阳,如旺火,永在燃烧。她兴冲冲地拿着这些文章要跟丈夫探讨,哪知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丈夫沉着脸说,你从哪里学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危险思想,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和一堆苏俄人不讲实际的玩意儿,如何能用于民国?她愣了,怕是自己没表达清楚,连忙分辩,有不少文人志士还有大学教授也首肯赞同,如□□,蔡元培等等……老徐一脸惊诧地看着她,骤然打断:“不要上他们的当。这些都是极端的危险思想。走的不是正统大道。你心智未明,没我在旁指点,若是一味沉溺下去,只怕会被这些思想毒害。”“可是秋瑾女士以死推动了中国的进步……”“你想做秋瑾第二?看看她是什么下场!毓华,你可不是她这样的危险分子,千万别走岔了路。”丈夫苦口婆心地劝说,她不再说什么了。书还是照看,依然觉得书里人说得清晰透彻,只是不会再轻易和丈夫分享。然民初思潮纷纷,总在日常生活中涌动,有一回两人吃饭时提及前不久在法国召开的新民学会旅法会议。毓华记得她在杂志上看到过相关内容,便随口说了两句,听说新民学会的人分为两派,有人支持无政府主义,有人支持共产主义……话音未落,老徐重重把筷子拍在桌上,狠狠地瞪着毓华:“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还要读这些无用的杂志?!”她愕然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冲她发火。“徐家不需要秋瑾,更不需要鲁迅!”这话像个大耳刮子呼在她脸上,把她给砸懵了。那是顿很不愉快的饭,后半程老徐一言不发,脸上像结了一层冰。似乎是在警告她,她的所作所为是在给徐家蒙羞。毓华先是脸通红,继而一阵苍白,她的心也被一种羞耻感深深充盈。当晚老徐没过夜就走了,之后很久没有再回家,也不来一个电话问候。**************************************老徐走后,他的影子却仿佛一直逗留在家属宿舍。走几步就能撞到他,然后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做什么。看书老走神,吃饭没胃口,连睡觉都成了一件困难的差事。秋娟在旁看到小姐六神无主的样子,很是心疼,便劝她:“其实小姐心里还是很在乎姑爷的,夫妻之间互相包容理解,只要有一个肯低头,没什么过不去。“小姐从小在家,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好不容易遇到个待你不错的徐先生,眼看苦日子要熬出头,你可不要拧起小性子,把到手的幸福白白扔出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