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淮也闻声，看向陆玉那边，微斥道，“施宁，帷帐处来往人多，不可骑马。” 陆玉寒着一张脸，走向沉施宁的马匹。玄色大马，毛色光亮，蹄腹有劲。陆玉抚了抚马头，“真是匹听话的好马。” 沉施宁不甚在意，只是笑笑，“梁王殿下说的是。” 沉施宁道，“正是，祖父在我正式任职后为我挑选的骏马。”他上前理了理玄马凌乱黑亮的鬃毛，接过侍从递过的一根芦菔，黑马张嘴咯吱咯吱地嚼起来。看来他对这匹骏马甚是喜爱看重，打理喂食不假于人手。 陆玉冷笑，“不必麻烦了。本王不策马。” “梁王留步。” 陆玉打量沉施宁，越过他的身体瞄了一眼苏云淮，笑道，“那沉宗正可能弄错了，苏相射艺才是一等一。” 陆玉拂袖离开，到水边去，东水水边，一群世家大族的少年少女们在放花灯玩曲水流觞。 日光下，花灯虽点燃，但在日光下看不出夜间那般的炫目灯火，雀鸟低飞，惊动起满潮溪水，浮光跃金。雕琢精美的纸灯被流水托起，荡向东水下游。 “阿姊，我的灯又倒了……” “走吧，我陪你……” “苏家这是第二次组织袚禊吧？第一次是燕定公主持的，好几年前了，那时他还没退下来，苏相还不是苏相呢。” 年纪稍大一些的少年望了望身后的帷帐，比食指在唇前，“小声些。” “呵，本朝也不算什么功臣呢，按先例来说，无功不得封侯，听说……”双髻少女往前探了探身子，“听说，燕定公当年封侯不是因为立了战功，后来他在朝中起势，把苏相推举起来，苏家才延续了荣耀。总之，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由头。” “具体不清楚，总之这件事当年内廷除了参与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不能提。” “哈，想得美，献身便能封侯，哪能这般容易。先女帝后宫男宠三千，也没个个封侯。” 年长一些的少年警惕各位妹妹弟弟，“大家收声，莫要再提这些了。我们今次承苏家的情，还是少在背后议论的好。” 众人这才注意到旁边一直有一个不怎么做声的人，看着像父母一辈的同僚，修姿丰逸，沉默寡言。孩子们并不熟识朝上的官，但也聪明地知道话不可外传生人耳。 方才那对拿花灯的姊妹回到水边，妹妹小幅度揪着阿姊的袖子，“阿姊，那位使君好生俊逸，要不要上前和他打个招呼，毕竟就在我们旁边呢……” 陆玉起身还礼，“女公子，幸会。” “在下陆玉，陆时明。” 安国溪也是一怔，看向陆玉的眼色微震。 她言辞匆匆，行色匆匆带着妹妹离去。 陆玉尴尬笑笑，复趺坐下。 陆玉无奈，“可能名声不大好。” “脱了沉施宁的衣服。” “是啊……” 陆玉冷了冷眼眸。 柳枝沾露，触身消灾。 苏氏仆从将柳条分发给水畔前的少年少女们，大家脱了鞋袜，踩进浅水里，用柳条浸水里，扬洒在同伴身上，一时欢声笑语回荡。 陆玉起身，走向帷帐处，已至晌午，帷帐前的案几上除了茶点还有热菜温酒。 初春虽已转暖，但早晚干寒，在水边待久了还是有凉气袭体。 苏氏家仆们忙碌起来，每位宾客一案，摆放上清酒佳肴。 苏云淮谦逊笑笑，“哪里，诸位尽兴便好。”他让人呈上装满香草的縢囊，缀以竹节样式的青玉丝绶佩饰。“一点心意，不成敬意。香草辟疫，竹玉驱邪，诸位同侪及其家眷平安延福。” 陆玉接过縢囊，随手交给了冷绾。 沉施宁坐在苏云淮身边，看向方才向苏云淮道谢的张氏士族家的夫人，“张夫人身旁是令嫒吗？” 少女站起身，朝众人揖了一揖，声音清脆，“ 沉施宁称赞，“令嫒小小年纪气质非凡，方才骑射一马当先，不输须眉。”他满眼欣赏的笑意，“若是换上男儿装扮，必定难辨雌雄，于人群中瞒天过海，鹤立魁首。” 陆玉眼色一掠，晦沉如海，捏着酒卮不着痕迹地注视着沉施宁。 陆玉温眉善目，应答如流，“自然。” 人人都知沉宗正未正式任职前和安梁王有些过节，两人一问一答虽没什么内容，却也颇有些争锋的味道。 “沉宗正的马好生漂亮，这种纯种玄骑着实少见，想来品性和耐力都是极好的。” “只是，若是同样的玄色大马放在一起，沉宗正还辨别的出哪一骑是老宗正所赠吗。” 陆玉笑笑，眼眸透着不可察的冽然，“那若是……” 她不紧不慢道，“沉宗正认得出，众人认得出吗？” 众人不解其意，却也不敢多问。 袚禊不讲究仪式性的集体食宴，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东水边，苏云淮在水边相送众人，陆玉简单打过招呼后，同冷绾离开。 陆玉眼珠乌黑，淡淡扫视他一眼。 …… 沉施宁依然忙碌，往返于宗正寺和宗正府之间。 沉施宁早早上榻休息，在雨声中渐渐入眠。于他而言，明日，又是忙碌的一天。 榻上的人有醒转之意。他一向差不多这个点醒来。迟钝地睁开眼后，他在被褥中躺了一会，却忽感有莫名浓烈的味道。 “啊！……” 被褥下全是血，马头脖颈断口血肉整齐，颈中白骨掩在腥红之下，玄色鬃毛凌乱，浸得湿透。 沉施宁几次深呼吸，慢慢拿起那支瓶子，擦了擦琉璃面上的血迹。 惊恐的眼色转而为不见底的愠怒，琉璃瓶握在手里攥到温热。 沉施宁眯眸，几番呼吸，沉声道，“无事，不小心摔下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