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荫蔽处有一口温泉。这里与隔壁村相近,一般不会有本村人过来,而流仙玛刚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赛马比赛,大部队都在流仙玛的村头温泉里,是以这里就只有时清臣与青绕两人。 时清臣看不过去:“脏。” 看着青绕的动作,时清臣再也讲不出一句话来。青绕裸体面对着时清臣,露出古铜色的肌肤,浑身都是健康紧致的肌肉,特别是两只手臂,粗壮得能跟小孩身躯比较。 青绕将衣袍挂在一旁的树上,然后走回来,拉着时清臣的手,将他带到一处能坐着的位置上,待他坐下来后,又帮他清洗身体。 青绕没有听他的,手指绕过时清臣手上的伤口,眼神柔和道:“老师,你会死吗?” “待你回到城市里时,我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不想。” “这里的孩子需要你。” 青绕郑重道:“会的。你走的时候给我留下电话号码,我有机会了就给你打电话。” “我回不去了。我想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时清臣语气平和:“我从远方而来,但却想在这儿定居下来。我还有一些存款,足够在这里盖一座房子。” 时清臣摸摸他的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的家人都死了,我曾经爱过的人也背叛了我,我的朋友远离我,我活了二十多年,比你还大几岁,我甚至还没有你看事看得通透,我也想像你一样,将这天地当家,流浪在这乾坤之中。” 时清臣抬头望天:“我就是一个特别失败的人。我的人生就是这样了,我无法再去亲近任何人,我甚至连生死都不在乎。我得了这个病,我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但我想在这个美丽的地方死去,也不要在宛如牢笼的城市里苟延残喘。” 青绕呆愣愣地,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时清臣,似乎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安慰他。在他的认知里,家里的牦牛死了他会难过好几天,亲戚朋友死了他会悲伤欲绝,看到大黑狗拉布把丢失的牦牛找回来他会高兴一整天,从来没有像时清臣这样,有一种震耳欲聋又沉默的崩溃感。 他气急,他慌张,他将时清臣的手抓出一道深深地印子。时清臣吃痛,挣扎着后退一步,差点欲跌落在温泉水里。在这千钧一发之间,青绕强壮的手臂稳稳地将他拉了回来。青绕松开他的手臂,上前一步,将时清臣紧紧拥抱住。 千言万语只汇成这四个字,却是青绕的肺腑之言。 他与青绕两个人之间,他得更加主动一点,才能对得起他。 其实在刚才,时清臣说谎了。他说他无法再亲近任何一个人,可对青绕却是个例外。 洗完一个舒舒服服的澡,时清臣浑身都是暖洋洋的,身上红疹子的瘙痒也缓解不少。时清臣沉默的跟在青绕后面,低着头看着地下的路,忽然前面的青绕停住脚步,在时清臣差点撞上他的后背时,青绕又快速转过身来,用郑重的语气对时清臣道:“老师,请你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要放弃自己。” “我不知道你以前具体发生了什么,虽然都不是好事情,但你都要将它们忘掉。很快很要放暑假了,到时候我和你去市里的医院治病。” 青绕伸手过来,牢牢握住时清臣的手,将他一步步引着下山。山下一颗大树下绑着一匹白马,正是早上刚刚得到冠军的小马,此时正在悠闲地低头吃着脚下的青草,不时欢快地打着响鼻。 晚上在村里的活动中心念经跳舞,男男女女都穿着盛装出席,由和尚在座位前头带头念经,不大不小的大厅都坐满了人,有的村民甚至还坐在了外面,都默契地拿出念珠跟着一起念。 时清臣被玛吉次仁拉着一路到了活动中心门口,狗鼻子闻到淀粉肠的味道也不管老师了,直接撒手跑到摊位面前点了好几根,顺便跟周围的小伙伴玩耍聊天。 因为今天泡了温泉,浑身温暖,加上天气燥热无风,便脱掉了厚重的长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与外套。晚上他本是不想来的,他想猫在宿舍里继续写教案,奈何刚刚送走了一个青绕,他弟弟又来了,兄弟两个磨人的本事那可是一等一的好,玛吉次仁又在旁边叽叽喳喳的说话,足足磨了时清臣一个小时才有所松动,一路拉着时清臣到此。 说实话,没有哪个地方是不会排外的,只是程度或多或少而已。时清臣一看就是汉人的脸,又是村里的支教老师,地位还是有的,平时的一些重大活动穿自己的衣服也是完全可行的,也能跟着其他盛装打扮的村民打成一片,混在队伍里跟着一起跳舞。 因村民实在过多,时清臣也走不进去,便也像其他村民一样在走廊外面席地而坐,等着念经结束进入到跳舞环节。类似的活动时清臣只参加过一两次,还都是被青绕拉来的,他被拉着进入到队伍的最末端,跟着大家一同起舞。时清臣有样学样,学了一两遍后也就会了,跟着一起跺脚转圈。跳了几首之后时清臣就体力不支了,他无法像当地的男人一样一跳就是半夜两三点,况且他也没有勇气在那么晚的时间走夜路回家,半夜总是动物出来最频繁的时候,说不定哪天就背时了,遇上那种大型动物,他就只能自认倒霉一命呼吁了。 经念完后,大多老人就离开了,留下的村民在大厅里外圈席地而坐,给中间跳舞的人们留出充足的场地,不知道是哪个村民拉来了巨大的音响,cd一放,音响就放出当地的民族歌曲,已经有几个村民在场内跟着节奏翩翩起舞,在场外的几名妇女也跺着高跟鞋款款走来了,跟在队伍后面跟着舞动起来。 太久不碰手机,对于里面的界面功能,他甚至都有些感到陌生。 他手里的这部手机,是他通向外界的唯一途径,可他一直都在有意的逃避过去,到了流仙玛后,从来不曾开机,似乎接触不到他之前的人和事,自己就会好受一些。哪知道自己的缩头乌龟想法被青绕一眼看穿,也不怪自己的形象在青绕面前一再崩塌,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形象可言,他只是千里迢迢来到流仙玛逃避现实的一个普通人,对于看惯了大场面的城市人,却活得像一个胆小鬼一样,青绕同他比可就一个天一个地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伤口,能排解的自然好,排解不了的,那就再排解。 手机消息终于恢复平静,时清臣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来,随即又开启录像模式,将场内的人们全都录了进去。 男士舞蹈与女士舞蹈不同,男士力度与动作幅度很大一些,跺脚时将木地板震得嘎吱作响。此时玛吉次仁与他的小伙伴也进来了,几个小家伙穿着盛装短袍与长筒马靴缩着鼻涕加入了跳舞当中,未成型的未来草原汉子竟也跳得有模有样,似乎这种能力与生俱来。 很多人都建议他多拍一些类似这样子的素材,顺便也让拍摄者出镜一下,那时候的网络环境比较好,时清臣偶尔也回复网友的留言,便也将此事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