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哪一刻,会如此清晰地体会到自己状态之差。 身体里被塞进一辆巨大的绞肉机,沙子混交在血肉里被来回旋转着,搅拌着,插入心脏的血管失去送氧功能,氧气都不进去。 『呼吸!快呼吸!听见没有!』 模糊地按他的指令照做,眩晕感与胃痛逐渐消失,过激的反应慢慢平复了,你眯起了眼。 耳畔还能听见相隔久远的婴儿般的海潮鸣音,犹同来时那晚之所聆,滩岸边缘细小的沙粒被时进时退的浪潮卷进了潮水里,窸窣作响。 皮肤表层密布潮湿的水,自己好似刚被打捞出来,迷迷胧胧,嘴边被塞了药,灌进水,咽下去。 身体缩成一团小毛毛虫球,布加拉提抢去你裹紧着的被子,都湿透了。 你彻底闭上眼。 “你又来了。” 他没再二话不说就用触手捆你,似乎已经明白那样对你没有用,你们不处同所空间,他没有能力将你绑过去。 “这只是我的一个梦。”你奇怪,“为什么我会梦到你?” 吸血鬼从床上下来,暗影迷雾于他身侧消散。 “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过来,来我这里。” “来我身边,我就能给予你想要的安稳与安心。” “可是我很清醒。”你轻声对他道,“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我需要……思考。” “必须思考才行。” 答案……答案。你甚至不知道是哪方面的答案。 但是必须走下去才行。一直走,不可以停。 你坐起来,发了片刻呆,去冲一下澡,洗漱,再把换洗的内裤搭上。 乔鲁诺敲开这间房的门,问你换好了没,你点头,他进来给你编辫子。 最后插上簪花,布加拉提连拍好几张,他居然学会从十几张里挑选最好看的一张的技能……因为智能手机操作方便。 唯独被你忽视掉的米斯达在一旁紧盯,他早上跟你道歉,你嗯一声,但是一上午都没理他。 别在意。 下午走累了,你坐到咖啡厅前的遮阳伞下休息,但和他们呆在一起只会觉得闷,便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去马路对面的遮阳伞下。 坐着发一会呆,你又去问布加拉提有没有带游戏机,布加拉提魔术师又从奇怪的地方——指的是下巴,拿出你的游戏机。你呆,难道上一个布加拉提是把你的内裤藏他下巴里了? 『创造异空间、创造生命、操控子弹。』你挨个指着布加拉提、乔鲁诺、米斯达,道,『对吧?』 布加拉提与乔鲁诺都没刻意对你隐瞒,但你能猜这么精准,着实让他们吃惊。 你转身就走,布加拉提叫住你,问你是要在对面休息吗,你点头。 福葛叹出一声,说你直白得令人伤心。 『又不搭理人。』米斯达故意用英语抱怨道。 久久才分挤出一些气息,从咽部吐出。 回到遮阳伞下,开机gba,里面插着的是宝可梦,你继续升级。 升级是个消耗时间的活,很无聊,反复在草丛里击打相同的宝可梦,没过多久,一杯布丁就快吃完了。 你埋头给宝可梦磕血药,那桌来了一个人,想请你喝咖啡。 你回避与他的对视,那人很快就放弃。搭讪的人轮流转,忽然有人将咖啡杯顶到你的唇边,非要让你喝。 他强硬地搂住你的肩,一定要将咖啡灌给你。 咖啡还是烫的,它在他的脸上冒青烟。 他的同伴上前阻拦,他 早上被乔鲁诺细心编好的头发被对方拖拽开,你的手里还在插他的脸,瓷片捅进他的嘴里,他越是拖拽你的头发,你就越是往里捅。 曾经那位帮你解决实验餐饮的好心邻居告诉过你,一定不要接受陌生人递来的饮料。 当时你就想,这里可真危险。 『好了,快松手。』福葛拉起你的手臂,他们已经将两帮人分开,『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们争吵了些什么,或许打了架,最终对方悻悻离去。 你呆呆立着,对外界没得反应。 乔鲁诺把你乱了的头发拆开,重新给你编。布加拉提问你感觉怎么样,你说头晕,眼前看不清。 布加拉提没给你喂药,大概这种程度不需要吃药。 等你醒过来,已经在米斯达的背上。黄昏时的公园已经格外僻静,外界都停止了,只有那圈橙黄的落日晕染整座天空,以及遮阳的树荫。坪草枯黄,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在夏天还是在秋天。 『你不是嫌我体味重吗?怎么赖在我身上不下去了。』 『喂喂,你这话太惊悚了,我怎么就不能从你嘴里听到一点好话。』 以前你在某杂志上读过,说是国外的空气都是甜的。穿越以后,你只想把写这类句子的人通通拉出来,按到街边的排泄物上,让他们闻个够。 被你说难闻之后,米斯达似乎很注意这方面,至少你现在没在他身上闻到异味。 他一转眼,和你视线对上。 一旁的乔鲁诺突兀唤了声你的名字,你转过脸,他手中的冰激凌还未吃完,问你要不要尝尝。 乔鲁诺将自己还没咬的那一面伸向你,注视你的眼睛直勾勾,一份不容拒绝的意味在这片狭窄的空气里蔓延。 『如何?开心果味。』 …… 哪里很熟悉。有点熟悉。 『……有缘无分。』 福葛笑一声,说你这可真是说话的艺术。 你仍怔怔的,望着一边的街道空地发呆。 可惜。……很可惜。 落日渐渐下沉,直到淹没在人潮翻涌的地平线。晚上你吃不下饭,勉强塞了点,想早点回屋休息。 『不……没。』米斯达低下头。 电量还是满格,你点开音乐随机播放,躺在床上,阖起眼。 『哪怕在我无法触及之地,只要你能够快乐安好,此刻我便心满意足……愿终有一天在梦境中,两人偶然的相会,命中注定,能与她再次重逢……』 你谁也没有等来。 什么也没吐出来,除了胃酸,昨晚的饭早就消化光了。 有谁为你做了急救,你醒过来,头很痛,耳里全是嗡鸣,还有流淌着的细沙。 好在第二天你就恢复精神,仿佛前几天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开开心心地用勺子刮着吃马蹄糕,米斯达被你搭理了后松了口气,乔鲁诺还在执着给你编麻花辫。 这对福葛好似是一场惊喜,这么多年,除了这两回第一次遇见你,他这双阴郁的眼就没有如此迸发过灿烂的亮光。 假期还未结束,不过也快接近尾声。还是在那家熟悉的中餐馆吃福州菜,门外响起枪声,有一群路人尖叫着四处逃跑。 福葛惊讶于你不仅不害怕还不受影响,你实在不想回答这“梅开二度”的问话,严重怀疑写这篇文的作者是不是在水字数。 你不甚在意地吃吃吃。 『阅灾难片的经验。』你瞎编,『要么对方带了炸弹,要么枪支扫射到什么引发爆炸,都是这么拍的。』 福葛吐槽,拽着你向一边倒去,美味佳肴都被子弹扫射,你还没吃完呢…… 你:? 浪川大辅居然在喊子安武人的台词,你还是觉得dio的木大更鬼畜,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像机关枪。 你:…… 福葛捞着你在餐厅里躲来躲去藏来藏去,乔鲁诺好像是在用替身与什么东西战斗,可你的视角里只有乔鲁诺一个人在喊木大,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外界巨大的轰鸣,一段尖细的鸣叫声穿越耳蜗钻进大脑,又是那种奇妙的精神境界,像是被划入了某场领域。 意识与感知都在动荡,当你稍稍恍过一些心神,你们三人都被爆炸的冲击波推倒了。 “……!” 小草莓僵硬的瞬间,乔鲁诺从废墟里爬出来,一声大喝,压在你左腿上的力量骤然消失。 福葛没起身,慌乱狂跳的心鼓动薄薄的肉壁,你贴着小草莓的胸膛,他的身体炙热无比。 这是真实的吗?还是幻觉? 越来越痛,比生理期痛多了。 混混沌沌,昏昏沉沉,你昏睡几次,醒来几次。 意识重新与身体连接,你睁开眼,自己正躺在病房内。 茫然地凝望天花板,身子无意识动弹一下,诡异的地方生出诡异的痛感,你呆愣片刻,自己的尿道竟然插着一根导管。 房门被推开,布加拉提进来,与医生交谈。福葛过来趴在床边,问你难不难受。你转眼,小草莓的眼球上居然遍布血丝。 福葛嗫嚅着,什么也没说清楚,半跪在地上抓紧你的手,脸埋进去,很难受的样子。 布加拉提与医生聊完,又打起电话,福葛退化成一只小傻瓜似的,魂不守舍。布加拉提给他踢来一张凳子,福葛坐上去,半睁着眼放你盖着的被子上,发起呆来,许是他困了。 随他便吧,你又管不了。 可是为什么会插管子啊,你做手术了吗? 迟钝地感受到气氛之尴尬,你问什么时候能出院,布加拉提说要两周。 乔鲁诺坐到吊瓶杆旁,捋顺了一下弯弯折折的输液管(ps:此动作不要学),讲你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你回复他六个点,完全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乔鲁诺说这倒没有,是你的腿被超能力者攻击,腿部坏死,为了保命所以做了截肢手术。是的,你左腿没了。 啊? 好疼啊这个,为什么会这么疼,你还不敢动,手上的针在肌肉紧张的时候也会痛,你想骂人了…… 不能哭,哭了只会更痛,你很快止住身体的抽泣,表情平静下来,内心骂骂咧咧。 一瓶液输完,医生推门进来,几个男孩被赶出去,护士掀开你腿上的被子。 痛得你要晕了,眼泪哗哗流,医生问你要不要上镇痛泵,你连忙点头又是嗯,再不止痛你就死在床上了。 又被疼醒,不算特别痛,不知是尿道还是膀胱总是难受,异物感一直都在。 布加拉提给你喂了点水,还有一些寡淡的粥。 米斯达问你是什么歌,你把手机屏幕面向福葛,暗示他来翻译。 可你不想说话。 你不记得什么时候有求过他们保护,也没向这群黑手党交过保护费。 他们都看向你,你纳闷,黑手党会愧疚?烧杀抢掠还会为断别人的腿愧疚? 反正你不需要用腿做饭打游戏,装上义肢照样可以行走。 龙套npc死伤残都很正常,这比在民风淳朴的美国哥谭好多了,那里什么乱七八糟妖魔鬼怪都有,你要是穿过去,分分钟上天。 『可是不和我们扯上关系,你根本就不会卷入这场战斗!你又不是黑手党,和这种事本来没关系……』 乔鲁诺跟过去,屋里余下的只有布加拉提与米斯达。 『要是你打断我的腿,我觉得我可能会恨一下。』你万分诚实地道。 『死了就死了呗。』反正死了之后没感觉。 『截肢手术没那么简单。』布加拉提又开口,『会有很多后遗症,如果恢复不好,你可能一辈子都……』 都已经这样了,你能怎么办,又不能找一条腿给自己安上去。 喵的,你恨他们了…… 护士说你就忍忍吧,等你生孩子的时候还要插呢。 又昏昏沉沉睡着,这可谓是咸鱼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但也许以后还有更糟糕的,现在无法下定论。 你说脚趾疼,他掀起你右边的被子,可你疼的是左脚…… 大脑仿佛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拼命地向你的左脚下达指令,可左脚不知去了哪,指挥官发出的电报永远没有细胞接收。 可它却好像还在,可它又确实不在了。 有好几人围上你,低声说着意大利语。最后都静默了,空气中似是无人,一阵离去的脚步,房门紧合,乔鲁诺坐回你的床边,什么话都没对你讲。 乔鲁诺裹起你的手,愈发用力,骨头都要陷进你的骨头里,你被他攥得痛,呻吟一声,他又霎时松开。 你哪有功夫理他,恨不得立马昏死过去,但可能是白天睡太多,现在一点昏迷的征兆都没有。 乔鲁诺掀开你的被子,又揭开伤口处的包扎,你惊悚,这家伙要干嘛!紧接着一阵更加怪异的疼痛,你怀疑他要谋杀你。 你再也没办法控制住四肢,手臂挣扎掉手背上插着的针管,差一点就要翻滚下去,又被奇怪的东西摁住。 『请坚持住,就快要好了!』乔鲁诺对你喊,你只想骂他,这能坚持个什么鬼! 断断续续被腿部的疼痛折磨,身子被浸湿了,像是自己的汗,又像是哪里的水,你趴在里面,淹没得出不来气。 前方突现一点光亮,游啊游,眼睛一闭一睁,啊?自己怎么还在地球上。 虾米玩意,之前断腿的事是你做的梦? 这名肉装战士差点把你给压死了…… 布加拉提说要庆祝你的腿恢复,你“啊?”一声,不是梦? 你:…… 心下无语,你把栽倒在自己大腿上的米斯达推一边去,起身跨过福葛的尸体到阳台吹晚风。 你也喝了些酒,神志不怎么清醒。不想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尸体,沉醉在莫名其妙的快乐里。 这酒算不上好喝。你就没喝过味道好的酒。 『今天开心吗?』 『腿还有哪里不适吗?』 乔鲁诺在栏杆上伸了一个懒腰,你端详着他在灯光下的一头金发,说他这样有点吓人。乔鲁诺歪了歪头,问你为什么。 『小姐亲眼见过我的父亲?』 乔鲁诺眼眸闪了闪,原本亮得有些攻击性的蓝在月光下褪色成雾霭蓝,有东西缠上你的手腕,吓你一跳,立马从栏杆处跳开,结果那是刚刚趴着的那段化成带有花骨朵的藤蔓,乔鲁诺抬手遮在嘴边,沉沉笑出声,他是故意吓唬你的。 你又揉搓起他的脸,往两边扯,乔鲁诺瞪着他这双无辜的眼对你唔嗯嗯,你无动于衷,继续制造大饼脸,装乖已经在你这里不起作用了。 你问腿是怎么好的,乔鲁诺告诉你,你的左腿是由他的能力变出来的。 “healer?”乔鲁诺思考一下,承认了,“alright,itfits” 『为什么说我是主角?』乔鲁诺问你,『热血漫……因为我们有超能力?』 他的敏感就不能放在别的地方?也不能怎么着你,你向他道晚安,把他丢在阳台,回卧室睡觉。 你推着乔鲁诺去卫生间洗漱,又给他自己的睡裙,乔鲁诺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上了。 你躺进被窝,乔鲁诺爬上床,也钻进来。被子不大,你为了好好盖着他,贴上他的前身。 下一秒,你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腿间之物顶到你的小腹,乔鲁诺按上你的肩,缓慢推开你。 『……什么?』 睡不着可太糟糕了,最重要的是这很影响你睡眠。 这你不确定。 这你也不确定。 你现在只想好好睡觉。 不需要你费心,你便窝在暖和和的软被里睡去,至于乔鲁诺怎么样,你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