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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到八点,非常准时。 还想继续睡。 窗外直射进来的光线刺眼,你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学校宿舍里了。 脑袋钻进窗帘后面,室外是与中国截然不同的街景建筑,石头与钢铁架起阶梯形的坡度,橙色与黄色的老旧方块簇拥在一起,有些破败的同时,又残留着工业时期留下的韵味。 没有尽头的蓝让你感到恐惧,转而移开视线,望向别处。 空气中有潮湿的气流,这是一个冬季湿润的地方,你试图回忆地理知识,遗憾的是全部都忘光光。 你展开来,是一套女装,里面没有内衣。 穿好这套衣服,型号有点大,你只能用腰带系紧,以免走动的时候裤子会掉下去。 阿帕基正面容不善地盯着你,想要说道什么似的,但他的目光落在你身上还未下去的淤青,又把话咽了回去,移开了视线。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你不是鸟,你是条鱼,起太早会被鸟抓走的。 你慢吞吞地走到桌子旁,把餐盘挪过来,坐到远离他们的沙发一角。 他们救了你,但根深蒂固的恐惧无法拔除,以前还没那么严重,可能是昨晚的遭遇导致它加重了。 你努力不让自己回避他们的视线,他们又没做错什么,还帮了你,不应该成为你惧怕排斥的对象。 每位社恐人士都应该掌握这项技能,你在心里默默想。 没过一会,你就得到一杯香喷喷的热牛奶。 你充满感激地看过去,他居然还记得你要喝热的。 你点点头,像只小乌龟一样慢悠悠地起身去洗脸刷牙,等到再次坐到沙发上,牛奶已经凉透了。 他大约是没见过像你速度这么慢的家伙,连你的室友们都怜爱地唤你“小蜗”,而你的下铺苏小怜则是“派小星”,室友还有“松鼠小姐”、“痞老板”、“蟹老板”和“章鱼哥哥”,可惜目前还没有人能够胜任海绵宝宝一角。 你咬着面包,口齿不清晰地说,胡乱发散着思维。 站在你面前的阿帕基没有再回应你,从他表情不耐烦的脸上垂下来的目光似是在对你这只小乌龟无可奈何。 ……居然没人说你做事磨叽,你很震惊,连自家亲亲室友都会催你呢。 他们用意大利语商量着你的归处,你慢慢咀嚼不合口味的面包,一头雾水地望着他们。 你对餐饮从未有过高的追求,一直以来都是能吃就行,因为就算有所不满,也不会有人为了你的喜好专门去做合你胃口的东西……除了你那位像妈咪一样的亲亲室友。 纳尼?!红豆泥deisu噶??大好人!!!!! “如果我能回去,等我赚大钱了,一定会去庙里给你供奉一尊金身。” “……?” 『虽然我听不懂,但你应该是在感谢我吧。』 『我想,不会有任何一位意大利男人会忽视您这样可爱的小姐,尤其是您在脆弱时的求助,所有人在见到后都会选择帮助您的。』 你在心里吐槽着,表情仍然感动地望着他。 虽然知道对方可能只是在说场面话,但是听着爽啊。 决定好对你的安置,他们就要离开去工作了。 阿帕基出门之前,看到你还剩了一块面包,就向你做出了劝告。 两人出门了,你看着这间极其陌生的单人公寓,瘫在沙发上开始发呆。 盯着金灿灿的光柱,还能看到里面飘飞的尘粒,它们正在钻石般的太阳吻下闪烁曦光。 你有些累了,与陌生人——尤其是陌生异国异性,只相处这么一小会,你就已经感到精力严重亏电。 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发了两个小时呆,你憋不住了,开始尝试打开电视机。 手机没有网络,无聊地划着屏幕,你开始后悔以前没有下载一些单机小游戏,要不然现在还可以拿来消磨时间。 总不能继续睡觉吧,昨晚已经睡够了,现在根本睡不着啊。你是咸鱼又不是睡神,过个半天再睡还差不多。 你起身探索这间单身公寓,正好到中午了(……能发一上午的呆你也是牛),顺便研究一下1999年意大利的厨具,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很可能要自己做饭,除非棕毛先生或者阿帕基愿意让你蹭他的饭。 令你犯难的是,冰箱里除了鸡蛋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成品外,就没有任何食材了,可是出门买的话……你没有钱啊。 返回沙发上,你一脸沉痛地咀嚼剩下的面包,这么大的面包应该够你中午吃饱吧……?上午你又没有体能消耗,应该不至于饿着…… 他说已经给你找好房子,现在只需要人拎包入住,你对此大为震撼。 总之你的异世界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有了棕毛先生的资金支持,你一边克服自己的社恐,一边试着过上某东洋黄毛都羡慕的平静生活。 社交恐惧快把你人给整傻了,从出生到现在的十九年里,你从来没有过这么严重的应激反应。 不敢开门,仅仅是把手放上去,那天晚上的遭遇就在你脑海里浮现出来。 每个人的脸都蒙上了一层黑雾,他们在看着你笑,你越恐惧、越是痛苦,他们就越是开心。 空气中好像缺失了氧,此刻你真的像条鱼一样,搁浅在海岸,抽搐起来。 你想呼吸,大脑的麻钝却已将你与外界彻底分离,根本来不及去做任何补救措施,你渐渐软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你感觉头很痛,耳朵里都是鸣响,全身都很痛,里衣湿透了。 他说是棕毛先生担心你在异乡生活不适应,棕毛先生自己又抽不出时间,就让作为搭档的他过来看看。谁知他刚进来,就发现你晕倒在厕所里,给他吓了一跳。 你还没做好思想准备,坚决不能出去,出去会死掉的啊。 『不要耍性子!』 街上的人听到你们之间的吵闹,都瞄了过来。 阿帕基见你面部失血,这才明白你是真的有点问题。 阿帕基把你揽在怀里,冲着围观的人群大声说着什么,可大多数人都失望地散开,仿佛是没了热闹可看。 阿帕基紧搂着你,深呼吸一口,对过来的人点了头又摇摇头,把你搬回公寓里。 阿帕基问你这是怎么了,你说你很害怕。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你流着泪道歉,阿帕基摇了摇头,把纸巾递给你,说你只是有些创伤后应激反应,遭受过性暴力的女性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心理创伤。 还没从社恐应激状态回过来神的你听到“cial”这个词都快吓疯了,死死抱紧沙发靠背,恨不得缩进乌龟壳里再也不出来。 谁都知道你这样无依无靠的柔弱女性身处异乡会是什么下场,更何况你还有副不错的皮囊。 当然,如果你愿意找个人包养,那样还能称得上是衣食无忧。 在棕毛先生与阿帕基的陪伴下,你的社恐症状减轻了许多。 总体而言还是棕毛先生与你相处得多,你痛经了都是他来照顾你,这可能是水土不服造成的,你以前从没痛过经,没想到痛经会这么难忍。 在此期间,三月是阿帕基的生日,你与棕毛先生都给他准备了礼物,你平日闲着没事就做吃的,因为一直惦记着妈咪室友承诺的草莓蛋糕,你就直接自己做了,当做阿帕基的生日蛋糕。 阿帕基对你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嘲笑还是在开心,不过你觉得,他应该开心更多。 差不多过了大半年,你已经能一个人出门了,不 棕毛先生开始找理由与你约会,你觉得和他一起玩很开心,就答应了。 恋爱经验为零的你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心事,只以为阿帕基是变忙了。 不过这里的治安不怎么好,不仅有流氓混混还有黑手党,什么偷盗抢劫更不必说,之前路过小巷的时候还看到好多人在吸那个啥,如果真开餐饮店,感觉会被黑手党什么的洗劫而空…… 阿帕基正站在门口,拿着一袋东西,低垂着脸。 『你这是怎么了?』 你不明所以,打开袋子翻了翻,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写有密码的纸,还有一个黑色的看起来就很上世纪的翻盖手机。 “……?” 阿帕基说棕毛先生是因公殉职,这袋子里的都是棕毛先生的遗物,棕毛先生之前就交代过,如果他死了,就把他的钱分给你和他的亲人,手机也送你。 这座城市太过危险,警察就是枪管里耗费的子弹,中国那么安全都还有许多年轻的战士牺牲,更别提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了,棕毛先生这样正义的人会因公殉职,在你看来一点也不奇怪。 你看着袋子里的银行卡与手机,陷入了沉默。 这都是能预料到的结果,又怎么会为此伤心。 阿帕基再没有说话,你也是。他看起来魂不守舍,你也是。你们站在各自不同的位置,他没有进来,你也没有出去。嵌在墙口的门框低矮,却像是割裂了两个世界。 你还是继续过着普通又平常的日子,棕毛先生给你的钱足够你在这里活个两三年,你试图再找找工作,然而还是无果。 你呆呆看着他,嘴里的披萨掉了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里的,等回过神,你就已经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一会的呆。 窗外的海潮声与鸟叫扰得你心乱,你去关上了窗户,把窗口锁上。 像是只没有归巢的小麻雀,在广袤无生的野路上踯躅徘徊,走走停停。 你是一个外星人。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你好像回到了刚穿过来的时候,有点浑浑噩噩的,经常犯困。 你觉得这样挺好的,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没什么烦恼,也没什么忧虑,不社交就不会有烦心事,也不会为别人的事伤心哭泣。 一开始你都没认出他来,只是很困扰地挪动一大堆菜。偶然间瞥见有个高高瘦瘦的人一直在巷口里盯着你,那人穿着莫名其妙的深色开胸长衫,白色长发过肩,胡子拉碴的,手里还拿着酒瓶,歪歪倒倒地靠在破裂的石墙上,一看就是个落魄醉汉。 但是因为他那个表情有点眼熟,你看了他好一会,才认出来他是阿帕基。 他比上一次见面看着还不高兴——也对,蹲监狱谁都不会高兴嘛,你就上前请他来家里坐坐,顺便帮你把菜掂回去,让他尝尝你这几个月来练出的手艺。 你很好奇他怎么从监狱里出来了,是逃狱还是翻案,不过到底是怎样其实都无所谓,看他那么不高兴,你也就没提这件事。 入座后,他一声不吭地吃着,你问他味道怎么样,阿帕基点了点头,说是好吃的。 你让他在这里多住几天,好好养养,他没有赞同,也没有拒绝。 他去洗了个澡,沐浴也没能消除他浑身散发的疲惫与颓败,你拿起钢管上挂着的毛巾,给他擦头发。 他说只在这里待一个晚上,你看了他一会,说至少让我给你刮刮胡子吧。 阿帕基目光暗沉沉地盯着你,点了点头。 活到现在你都没给人剃过胡子,不过你帮室友刮过眉毛,应该差不多的吧……? 这可以直接刮吗?会不会刮伤啊,这胡渣看着比眉毛硬,力度太轻了会不会刮不掉啊…… 『用热水。』开始刮。 他不像以前那样避讳着你了,眼神直勾勾的,但因为他的眼睛颜色迷离梦幻,没有那么强烈的侵略感,不会让你害怕。 阿帕基瘦了。 他的眼睛没光了。 『别哭了。』 没什么值得你难过的,如果阿帕基真的受贿,那么他蹲监狱也是罪有应得,如果他是冤枉的,那就去翻案。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出来了,才蹲了小几个月而已,比你之前关家里的时间短多了,没什么好难过的。 怎么也刮不干净,就像棕毛先生与阿帕基留在你心中的痕迹,怎么也刮不干净。可能是你措施不对,或是手法不对,但是不论用什么方法,都刮不干净。 不知是有几秒,还是有几分钟,你分不清楚,阿帕基摘去你手里松松圈握着的刮胡刀,把你抱进怀里,就像他一开始从车里将你抱出来一样。 你让他去你的卧室睡,自己睡客厅。他不乐意,双腿直接搭到沙发上,往后一躺,横占住整个沙发,一点位置也不留给你。 阿帕基没有半夜偷偷溜走,他的性格也不会这样做。他在你这里吃了一顿早饭,夸了句好吃,就要跟你道别。 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还是那样看着你。 你对他说。 阿帕基站在门框外,阳光洒满了他整个身体,他那副身躯却是能将所有的光都吞噬掉一样,照得进去,出不来。 你没忍住说。 他没有动。 他没有再来看你。 人与人的相遇总是充满了离奇,世界光怪陆离,你坐在这里,目光飘虚地看着窗外随着节日变换的旗帜,鸟在飞,海在叫,日月在奔跑,唯有你坐在这里,静静地坐在这里。 无波无澜,没有什么能调动你的心,每天看看太阳在闪耀,听风嗅雨,去广场上逗鸽子,吹泡泡,停在路边看猫睡觉。 没有等来任何人,没有祝福,没有妈咪室友的草莓蛋糕,你呆呆坐在门口的凳子上,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你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一个人的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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