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一早要接受百官朝贺,司天台要祭天祈禳,晚上还有宫宴。加之今上万寿节也在这一天,惯来夜宴是要大庆的。 和春坐在底下总觉得椅袱底下有刺扎人,坐立难安,在座位上时不时左右摇晃,看着宫宴的菜色也不香了。其实今日宫宴的膳食都是他喜欢的,三宝鸭子,持炉珍珠鸡,红烩三丝,碧糯佳藕,还有些冬日特供的蒸羊羔蒸鹿尾,只可惜这椅袱底下有刺,吃也吃不香。 “好哥哥,我实在是……”实在是受不了您那凶巴巴的眼神了啊!和春心里苦,和春说不出。宫宴排座次是按位分的,皇帝宫里就这么几个人,打头的煜世君不在,便以阿斯兰为第一,和希形对坐,再往下头里就是他了,正好就坐在阿斯兰右手边。 不会一会儿散场了就要把他打死在御花园哪个角落里吧……阿斯兰的体格看着能打三个他了……恐怕还有得剩下。 他瞧了瞧主座,陛下和长公主都对底下歌舞兴致缺缺,只在上头同燕王说话,见不着底下;林少使同李常侍难得面圣,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陛下今天一眼都没往底下瞧;倒是陆家哥哥见他左顾右盼的,对他举杯笑了笑。 菊花淡酒,香而不醉。和春心下这才稍缓些许,挤出一个笑来也饮了一口。 “好哥哥……”和春觉得再这么下去他会吃不下东西,白费了一桌大菜,“少君公子……求公子别盯着小侍看……”想要陛下召幸就去啊,献个舞唱个歌什么的,林少使不就当众吹箫助兴了吗!总盯着我算什么事儿呢……和春腆着脸央告道,“您这般瞧着,小侍惶恐,只怕惹了公子不快……” 呼……和春松了口气。总算是摆脱了这位仁兄的视线了。被他盯着总觉得什么时候就要被咬破喉管,悄没声儿地就咽气了。 “公子……?”他不会要找麻烦吧……和春两只眼睛左右乱瞟,若阿斯兰突然发难,只怕近侧的林少使帮不到他什么,“公子什么事?” 他不知道!和春瞪着眼睛,张着口啊了半天才终于缓过来,“冬至本是一年伊始是中原祈禳丰年的日子加之今日是陛下生辰小侍等身为侍御须得备些生辰礼聊表心意。”他一口气不带停地说完了,端起酒盏饮下一口才道,“没人同公子知会一声?” 您人缘真够差的。陛下生辰也不知晓,平日里没少给人脸色看吧。和春腹诽起来,却反而松了口气,开了话匣子,“没事,陛下不重视这个,他们……”和春压低了声音,“是为了陛下一幸,公子福泽深厚着,不缺这一回。” “公子,”和春看他这样子不由起了些同情,“你……要不要吃点硬菜?”他硬着头皮上去搭话,偏不知阿斯兰性情如何,只能找些漫无边际的话题,“惯例宫宴之后宫人们要放值,小厨房怕是没什么现成吃食,宴中多用些吧。像这道碧糯佳藕是甜的,又是糯米又是蜂蜜,公子约莫吃不惯,但蒸羊羔蒸鹿尾公子应当是可以的,还有这清炖老鸭汤,冬日里滋补养身极是合宜的。” 和春赶忙站起来回话,险些带倒了桌上酒杯,“回陛下,臣侍瞧着公子胃口不佳,正劝他多用些。”他觑了阿斯兰一眼,见他半点儿应声的意思也无,忙扯了扯他袖子,低声道,“你也说点什么啊……” “陛下可是偏心了,”希形举杯笑起来,“臣侍等都没有加菜呢,顺少君有的臣侍等也要有。”他一说了,连长公主也煽风点火起来,“陛下这心偏得没边了,臣也要加菜,阿兄你也说说,趁陛下这时候有的赏呢。” “是。”长安应了喏,忙点了几个黄门帮着分餐。 可眼前这小郎君是个实心眼儿的。皇帝本是打趣他两句,他却道,“我桌上还有,你去我那吃宵夜。”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都停了手里的食箸。 还是燕王先回过神道,“北方有佳人,佳人自相约,一箪食,一壶浆,非为佳肴美馔,乃为美人之贻。陛下,佳人美意,可不好回绝了。” “就你排揎我。”皇帝作势要打,长公主也就配合着一缩身子,“朕可不敢应,今日里这一碗水端不平可要坏了,户琦的箫,清风的筝,一瞧就是花了许多心思的,哪能委屈了。”她冲如期使了个眼色,御前女官便会意下去了。不一会儿,带着人捧了些赏赐出来,“公子们心意到了,没有亏着的。” “时辰不早了,朕先回宫去,你们……尤其和春啊,”皇帝瞧了和春一眼先行离席,“多吃些,别回头说朕短了你们吃。” 小馋猫还有理了。皇帝好笑,摇了摇头同燕王长公主出了内殿去。却听着外头一阵喧哗,接着便是两个小宫娥赶忙着往外跑。 “哎,陛下,是……”如期慌慌张张跑回来,却有些开不了口似的,“是户部李侍郎醉了,已打发了人去请太医来。” “哎,哎……”如期觑了觑皇帝脸色,“陛下,这……哎呀,李大人是被灌醉的,在殿里晕倒了,殿下这去了……” 长公主轻轻转头看了皇帝一眼。 “李大人酒量极小,冬至用的菊花淡酒也只有三杯。”长公主忽而开口道,“酒后易出呓语。听闻翰林时期便常遭同期以此戏弄。而今平步青云,自然更要教人作弄。” “许相自有许相的考量,陛下,”长公主轻声道,混了些几不可察的叹惋,“她总是谋算为上的。” 夜里风起,带了些干涩苦寒。到底是冬至时节,京城气候算不得温和。 “好,朕晓得了。”皇帝颔首,正欲转头,便听长公主道,“臣先回上阳宫去。”没等着皇帝多说一句话,赶紧上了宫车往北边去。车行辘辘,没多久就走远了。 “你那眼睛都快粘前头去了。”妖精撇撇嘴,四下扫了一眼,“去鸾凤阁?你脚都转那边去了。” 似是过了许久,久到夜风都小些了,她才开口道,“……去鸾凤阁。” 阿斯兰到后殿换了衣裳,没叫宫车,在外头吹起了夜风。京城的风比之漠北自然是温软得多了,宫墙遮掩下朔风也没甚气力,不过吹些清寒之意来,正好醒醒神。 “哥哥。” “不是,哥哥……那个好像是陛下。”阿努格遥遥一指,隔着前朝后宫的门洞外青影一闪,看不清长相,倒是后头金发洋装的内臣格外显眼。 阿斯兰没多想,散了后头侍从拔腿便跟上去,只留着胞弟在后头迈着步子勉强不跟丢。 待被法兰切斯卡拦住了,他才意识到跟着皇帝来了一间陌生宫殿。 阿斯兰脚尖动了动,又定住了身子,直直朝前跨过去,“我……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辰。” 法兰切斯卡略略后退半步,虽未拦他,身子却微微前倾。 皇帝满心记着要进鸾凤阁里瞧瞧,心思不在这上头,反应了片刻才接了东西来看。 像是猛兽的牙齿。 她没说话,看着阿斯兰,等他解释。 皇帝张开手掌,任由丝绳摊在掌心,“你不再说点什么?”绳线上还带着男人的体温,当是在夜风里被吹得凉下去。 “没别的了?”皇帝略微睁大眼睛看着阿斯兰,“真的不多说点?”寻常侍君要献礼物都是一大摞吉祥话典故寓意堆着说,便是块石头也能吹出花来,怎么到了他这里就这么……直白。皇帝半仰着头,眼前这个男人身形算得上高大,此时落在月光底下却有几分局促。 皇帝张了张口,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阿斯兰,我的小狮子,你知道我今日庚岁几何吗。” 皇帝没等他接受那个想法,直接打断了他,“待过今日,虚岁五十。”她叹了口气,重新将丝线系回阿斯兰颈子上,“你还是先想好,想清楚了再说。” “我认为你是一时冲动。”皇帝抚平了阿斯兰衣领,“留着送喜欢的姑娘吧,也许以后还能有机会。” “这样不好,我的小狮子,你不该这样。”皇帝呼出一口气,看着那根丝绳缠在手腕上,“在宫里,不要付出真心。” 我愿对每一个男主说:不要喜欢瑶瑶,会变得不幸。 既然是虐男虐女虐空气,端仪显然也很难有什么好下场,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