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茺下意识觉得他是人老了,以至于耳朵聋了。
是突然遭逢大难,以至于脑袋糊涂了。
如此方才听错了苏角的话语。
毕竟,当兵的哪有不趁乱抢劫的?
而且面前这人抓住了自己的双臂,不就是要阻止自己拔剑反抗吗!
郑茺面色愈发悲苦的说:“老朽这就让父老将所有能寻得的钱财尽数赠与上官并诸位军中袍泽。”
“至于粮食,着实是已尽数落入地缝之中,我东小里父老都已一日未曾进食了!”
侍郎周青臣微微皱眉,有些不满的说:“苏侍郎,这分明就是个聋子,本官以为无须与他们说恁多。”
“我等好生完成了长安君的命令便是!”
郑茺赶忙再度连连躬身,苦苦哀求:“还望上官看在老朽也曾为军中袍泽的份儿上,原谅则个啊!”
哀求讨饶之际,郑茺的脑袋微微向左偏移。
只待苏角说出一个‘不’字,郑茺的脑袋便会猛然右偏。
如此东小里父老便能明白郑茺的交涉彻底失败,他们将不得不在最为悲痛的时候用手中剑守护他们身边仅存的亲人和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苏角没看出郑茺藏于心底的心机,只看到了郑茺悲苦哀求的面庞。
隐隐的,苏角似是明白了嬴成蟜为什么会如此坚决的亲自赶来郑县。
苏角握着郑茺胳膊的双手愈发用力,声音也愈发温和洪亮:“不劳郑里正费心筹措粮食。”
“本官所携粮食足够所有人嚼用到回返郑县!”
“本官只需炊具!”
“郑里正,炊具!可能听的分明?!”
听到苏角口中嘣出一个‘不’字,郑茺当即脖子右拧。
但刚拧到一半,郑茺便再次听到苏角言说他们只需要炊具而不需要粮食。
虽然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心底的一丝奢望却促使郑茺颤颤巍巍的发问:“上官言说,只需要炊具?!”
苏角也以为郑茺是个聋子,索性把嘴凑到郑茺耳朵旁边高声大喊:“本官是奉长安君之令救援诸位父老的!”
“我等不需要粮食,我等只需要炊具,为诸位父老造饭!”
常在军中用嗓子喝令部下的将领,其声音能有多洪亮?
苏角的喊声如一柄重锤般砸的郑茺耳膜生疼。
但郑茺腹中的所有计谋却也都随着耳膜的剧痛如冰雪一般消融。
“额没听错?”
“恁真的是来救额们的?!”
感受着苏角手掌传来的热气,低头看着那一筐筐粮食,郑茺喃喃道:“此番地龙翻身,令得东小里四周山路尽数断绝!”
“老朽也曾令人去查看过出山之路,妄图率父老往郑县寻求赈济,去者却皆迟迟未归。”
“老朽本以为我东小里所有人等都会被那崩塌的山石困于此地,直至耗尽粮食之后饿死于此,甚至是发生不忍言之事!”
“未曾想、未曾想,老朽着实未曾想过朝廷会派人来救援我等!”
郑茺活了六十五年,历经多任秦王。
他自以为已将大秦看的格外透彻,见过了不知多少世面。
但这般世面,他莫说是见了,他连想都不敢想!
苏角诚恳的大喊:“朝中还在为如何赈济诸位争论不休,但长安君说了,他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位秦人!”
“长安君有钱有粮有旧部,本官亦是长安君的弟子。”
“请相信长安君,相信我等,相信朝廷。”
“我们都会拼尽全力的救下更多的父老!”
苏角诚恳的话语和直接将粮食撂在地上的实际行动,终于让郑茺放下了戒备。
反手握住苏角的双手,郑茺看着苏角的眼中满是疼惜和感激:“老朽知道抵达此地的路有多难走!”
“娃儿!娃儿们呦!你们受苦了!”
一群最熟悉周边地形的本地人都没能翻越封锁住东小里的艰难险阻。
苏角这个外地人却带着粮食闯进了东小里。
郑茺都不知道苏角等人这一路究竟承受了何等磨难!
苏角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喊声温和了几分:“还请郑里正速速寻来炊具。”
“现下天色已晚,郑里正方才又说父老们已经一日未食了。”
“先让父老们吃顿饱饭吧!”
这句话彻底击穿了郑茺的泪点。
泪水中蕴含着郑茺的激动。
只要能吃上饱饭,一切困难便都不再是困难!
泪水中也蕴含着郑茺的愧疚。
虽然东小里的大半存粮都已被淹没在废墟之中,却也不至于连几天时间都坚持不住。
就在苏角所部高声呼喊之际,郑茺才刚刚组织父老们吃了顿饭,而后又因苏角所部的呼喊声赶忙熄灭了炊火、藏起了炊具和粮食。
苏角等人不畏艰难危险的翻山越岭而来,他郑茺却非但对苏角百般戒备更是多加欺瞒。
他真该死啊!
转过身,郑茺老泪纵横的嘶声高呼:“父老们!”
“长安君派人来救咱们了!”
“是派人帮咱们以金汁施肥的长安君!是给咱们研究长安犁的长安君!”
“都去寻瓦罐,开饭!!!”
东小里的黔首们心中依旧犹疑,毕竟他们是要用他们的命去试探苏角等人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