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玩得还算好的同学里,第一个谈恋爱的是徐放。 他们有几个翻来覆去提起的女同学名字,程一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程一身边跟着各式各样的女孩子,性格模样不同,但都大胆优秀,她们的话难免有时候会让人招架不住,程一就苦笑着拒绝,抱歉,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 徐放把朋友和对象分得很开,怒斥程一明明对这种事情手拿把掐,却偏要臭矫情。 众目睽睽之下,程一甚至来不及反应,那人扭头跑开,在他的怀中留下饼干和纸条。 纸条上写着,她对自己早已钟情,想在暑假和他一起去图书馆学习,共同进步,奔往未来。 早已一见钟情? 没有足够的良好互动,没有长期的互相理解,就直接这样转化了无缘无故,没有任何支撑的爱情,他认为有点浅薄。 他想,怎么就这么容易把感情说出口? 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挟住,程一别扭极了,但这种别扭和今天在学校里的那种不一样,程一的脚步慢了下来,明天是暑假的第一天,每个学生都不会不期待着回家,可他却生出一种恐慌。 第一眼,他发现家里很乱,地上有碎了的玻璃,他们的全家福摔在了地上;第二眼,看到母亲,母亲呆滞地坐在沙发上,她穿着一条鲜艳的红裙子,一如既往地化着淡妆,漂亮,但此时眼角却模糊了,她像一枝被揉折过的鲜切花,急速地从边缘泛起了颓败的黄。 这是一个极瘦的女人,高颧骨,薄嘴唇,像鲁迅笔下的杨二嫂从书里走出来了,抱着胳膊,张着双脚,真如细脚伶仃的圆规一般。阵阵叫嚣在程一迈进家门的那一刻停止了,此时他们相互打量,女人皱着眉头,率先开口。 程一从来没听过这种评价,愣住了。 现场落针可闻,一瞬间寂静之后是更加高涨的咆哮,来自屋内,也来自外面,程一被外面的人浪挤到母亲身边,再挤到角落,过程中他见到了站在另一边的父亲,心想,原来他在啊,那他垂着头,是不敢望,还是不想望? 每一个梦都有难以自恰的逻辑问题,程一早该想到,他明明姓程,却上了谢家的户口。这个家庭是如此标准而又不标准,他早该怀疑,自己却仍旧被那份标准的美好蒙蔽,他以为顶天立地的父亲原来是个披皮陈世美,姥姥说得没错,他算计、精明、无耻、卑劣,用完美的父亲形象藏了十六年。 闹剧以母亲拉下打红了眼的程一落幕。 程家栋是做钛白粉料生意的,工厂在北方,但这里有门面房和临时仓库,临时仓库里的粉料都是买家订好后运来的,程一想,他可以毁了这些订单,程家栋那么在意他的生意,那就从他最在意的点下手。 程一翻身进库,先是想方设法捣坏了仓库内会告状的摄像头,然后重新设置了湿度温度预警,再把用塑料袋装着的,冻好的冰块,塞进了那些个粉堆里。 程一一连塞了数十个粉堆,各种档次的都照顾到了,看着杰作,这才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结果刚走出去一条街,就被一群地痞流氓堵住。 程一有些奇怪,这些人上来就打,俨然是带了任务,可自己除了程家栋,还和谁有愁有怨,他咬着牙抵抗围殴,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面是十只手,他被压在地上,护着头。街头斗殴,其实要的是对方疼,要对方求饶,不是真的要致死,为防止出什么事,都是往身上招呼,有个人却反常地把他的脸掰正,露在阳光下,里里外外地瞧了瞧,然后再对照着手机上的照片,朝着他的右眼眶,狠狠来了一拳。 “不好意思啊,小兄弟,破坏了你这张脸,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谁叫你打了人家的老公呢?” 小弟在那边吹捧,夏哥拳法松弛有度。 原来被打的滋味是这样,程一当时的那拳比这人的还狠,够程家栋受的了,想到此处,他居然过瘾地笑了起来。 傻?真正 听到他们的话,程一抬了抬下巴,用那只没受过伤的眼睛,示意他们向后看。 刚被打第一拳的时候,程一就看见了,他半个小时前还在干着捣毁摄像头的活儿,现在走在路上,对摄像头自然还保持着敏锐。 他过瘾的笑容变了,愈发替无依无靠的母亲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