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老师也没有必要劝动她的意思,见她似有自己打算,很快便换了话题。伍老师不知前因后果,只纯粹地高兴着,欣慰于杨梦一真的奔往更远阔的世界,去拓展人生的边界。她从记忆中刨出德国相关的闪光点,向她推荐一个又一个值得玩值得看的地方,不过说到最后,还不忘给自己贴个免责声明,说她可不确定故景犹存。后来杨梦一循着她的推荐列表一个个找去,惊喜地发现它们十之七八仍在,这也是德国的优点之一,时间在这尤其舒展缓和,时移世易在这都得减速。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了。但也是通过这次联系,杨梦一才知晓为什么伍老师这些年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谈起出国的事。在大二谣言四起时,遵照程序,伍老师在与她谈话前先联系了她的家长,想着了解她家中情况。而杨梦一在入学时填的联系人,是赵老师。赵红敏在伍老师说完近来学院里的非议后,沉默良久,最终将杨梦一家的情况一一道出。她甚至没有刻意渲染其中悲情色彩,只照着事实平铺直叙,就足够让电话另一端的人也陷入沉默。正因如此,伍老师才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对她多加照拂,她知道能咬着牙救自己于水火中的人,绝不会如风言风语里说的那样不堪。而杨梦一也的确没有让她失望。那天,杨梦一和伍老师聊了很久,挂断电话时手机已然发烫,但她的心却比手里的那点温度更暖更热。苦难不值* 得讴歌,灰暗中的光亮才应该被歌颂。她想,她其实还是很幸运的,一路走来,原来有那么多隐蔽的善意曾降落于她的生命中。伍老师的这通电话像一颗小石子,在湖面砸起圈圈涟漪,但杨梦一的生活很快又重归平静。和国内角斗场一样卷生卷死的职场氛围不同,在德国工作几乎没有什么压力,没有加班,假期也多。秩序仿佛刻在德国人骨子里,跟这样的人共事是轻松的。上班压力不大,下班回家独处,偶尔外出游玩,总体来说,杨梦一的生活很安稳,平和到可称无趣的程度,像一潭温度适宜、热气氤氲的泉水,将人泡得懒洋洋的。有时杨梦一透过缭绕热气回望从前的生活,恍惚觉得遥远得仿若前世,可下一秒,又觉得近得如同昨日。有些早晨,她从床上醒来时,笼罩一室的极致安静会让她分不清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落在人生的那个阶段。最晃神的时候,她总以为下一秒,一双有力的长臂就会将自己拢进怀里。等她完全清醒,拾掇好一切踏出家门,目之所望与前尘印象泾渭分明。晃神的那几分钟里的种种,比梦更难实现。第205章 梦一专场思念如同非牛顿流体, 你越用力想,它便越发坚硬,成为思绪绕不过的挡路石, 可若人松了劲儿,却又会一整个沉入其中。杨梦一很想念罗颂, 她从不掩饰这一点。那枚陪着她一同来到德国的琉璃窗花冰箱贴, 被她用胶带粘在了窗户上。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总会有一束七彩光华直直投在地上,凝神能瞧见尘埃在光束中柔柔飘动。杨梦一若恰好在屋里, 会忍不住盯着看, 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无数记忆如微尘一样在她脑海中浮沉。她从不强行将神思从往昔中拉回,她喜欢甚至珍惜这样的时刻。初到德国的那段日子里,杨梦一常去逛超市,一是出于需要, 二是因为喜欢。她热衷于推着购物车漫无目的地在超市里闲逛,慢悠悠地一栏接一栏踱步而过, 碰上新奇的喜欢的玩意儿就拿在手上细细看。德国的日化用品是出了名的平价好用, 杨梦一常去DM日化超市,私底下将它看作自己的“大人乐园”。大概是因为人生的一半时间里,污浊都如附骨之蛆,所以在逃离后,她比旁人更在意环境的干净整洁。少女时期,尽管她已经学会屏蔽外界大多数恶意, 但那些赤祼的嫌恶的目光落在身上时, 她依旧会希望自己的身上能少几处污黑的顽垢,虽然她也清楚, 这并不是他们攻讦自己的主要原因。可堂堂正正且干干净净地做人,还是成了她的某种执念。从前在祁平时,都是她负责挑选各类洗护用品,从基础的清洁力,到细枝末节处的味道,她都严苛地一一比较,最后才会郑重地往购物车里放下一两件商品。罗颂那会儿总说她身上有花香味,甚至能煞有介事地精准说出那花的名字是夜来香,可她怎么闻,都觉得不过是洗衣液残留的普通香气,因而嗔怪地说她乱扯。但她自己倒又无比确定罗颂身上有某种树木的气味,像在阳光下摇曳的枝叶,晃动间漾出的清爽与干燥的草本味道,被罗颂的体温一烘,就更显得缠绵温暖。杨梦一沉迷于她身上的味道,但从不挂在嘴上,只是瞅准机会就往人身上扑,偶尔路过坐在桌子前的罗颂时,还更肆无忌惮地从后面环住她的腰背,将脸埋在她的颈弯处深深闻嗅。罗颂不知所以,只当她在玩,跟着眯眼笑,等她玩够了,才侧过头与她交换一个深吻。杨梦一想着,像是一时冲动,将货架上所有与草木沾边的味道都拿了,光洗衣液就有近十种。结账时,收银员的脸上都难掩惊愕。但她不在乎,只艰难拖着几大袋东西,挪到路边打了辆车。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一个一个试,在衣服晾好后仔细分辨上面的味道,却也没能找到与罗颂相似的香气。那堆洗衣液,她用了三年多才用完最后一瓶。罗颂工作的时候会变成另一个人。爱人面前的快乐小狗会在这种时候变身为冷酷小狼。她总会将时间规划好,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什么事情又必须在哪一天完成,清晰而有条理。德国同事一丝不苟的样子有时会让杨梦一想起她,想到就忍不住笑起来,眼眸里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但往往只要几秒,那笑就隐没了,失落覆上她的脸。杨梦一要深呼吸数回,才能回到现实中。杨梦一的心里有一串数字,是她闭着眼失了神都能迅捷地背出的,那是罗颂的电话号码。那串数字曾无数次在她屏幕上跃动,但某一天起,却再没出现过。她后来才知道,一切戛然而止的那天,罗颂从芯姐那得知她离开的消息。手机归于沉寂,但最终,却是杨梦一先将罗颂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删除的。因为每一次手机响起,她都会隐秘地期待那电话来自于她日夜思恋的人,而每一回期冀的落空,都在她的心头扎了一个洞。独处时,她偶尔还会忍不住盯着熄屏的手机发呆,似乎在期待什么。她再无法忍受这样的失落,也厌恶自己始作俑者的虚伪,更重要的是,她怕自己忍不住,给罗颂打去电话。杨梦一决绝地挖断了她们之间唯一可联系的路径。但这种决绝是寂寞的,思念如被大坝阻截的河水,无时无刻不在蓄积,却又无处疏通,水位漫过堤顶只是时间问题。她一遍遍地警告自己要理智,但这同样困难。她亲手推远了罗颂,却又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摸摸地找寻与她相关的碎片。杨梦一知道罗颂有ins账号,也知道她几乎从不发东西,但好在还有一个秦珍羽。翻墙是英专生的必备技能,又因为一年的交换经历,秦珍羽还蛮喜欢更新自己的ins。杨梦一没有关注她,只是三不五时在搜索框中打出她的账号名称,看看她有没有发新的照片,看看新的照片里有没有罗颂。只可惜,十次里几乎有十次,她都载着失望而归。只一回,秦珍羽发的生日照里,蛋糕旁围着的一圈人里,就站着罗颂。那照片拍得不很清晰,罗颂又站在角落里,只露出半张脸,嘴角噙着笑,眼睛里衔着懒懒的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杨梦一下意识屏住呼吸,将照片反复拉大又缩小,手指在屏幕上留下濡湿的印。怎么瘦了这么多啊,她有些恍惚地想,是都没有好好吃饭吗。但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杨梦一小心地将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并在往后无数个思念叫嚣不止的时分,翻出来回看。除了上班,杨梦一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社交网络上有数不尽的帖子告诉大家要享受独处,但对于杨梦一来说,这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不仅仅是独处,就算是享受生活,都是需要她后天学习的技能。成长过程中,她被孤独无助困着,生活于她而言危机四伏,无聊是其中最不值得一提,或者说最温和的害处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