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外等候的家属们并不介意,他们更怕这门一开,里头有医生或护士带着噩耗走出来。罗颂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有些茫然地与其中几位家属对视一眼。她咽了口口水,挑了个着神情松快些的人,主动走上前攀谈。那阿姨也是热心肠,知道她爸爸刚进去后,目光染上些同情,安慰两句后,跟她说起了自己的经验。从她口中,罗颂知道病人总会有至少一位家人在这等候,就怕错过医生喊家属,有人轮换的固然好,只有一个人的那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得守在这。而床铺被褥都只能自带,白天不能支起床,会被清洁工说的。她又说起医院晚上会很冷,要带一床稍厚点的毯子才能御寒。罗颂点点头,礼貌地温声道谢。但她不仅没有毯子床褥,就连外套也没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仅有的单薄短袖,目光无奈。阿姨注意到了她脸上的窘迫,倒是主动出声了,“小妹,你是不是……啥都没带啊?”罗颂再次点头。“实在不行叫家人送过来呗。”她建议道。罗颂应好。但也是这时,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杨梦一还在家里等她。想到妈妈和自己恋人碰面后可能出现的火星撞地球的情况,罗颂心下一抖,忙掏出手机,打算给杨梦一打个电话。一掏出来,她就看到上面有是十来条未读讯息,大半是秦珍羽发来的,其中一条,是杨梦一发的。罗颂立即点开。11:我先回去了,有最新情况也跟我说一声哦罗颂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她退出了聊天页面。她还没想好能说什么,又该说什么,更重要的是,她发现不用立刻面对杨梦一这事,其实也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松。这个想法让她心情有些复杂。罗颂揉了揉鼻梁,重重地眨了眨眼,才终于挥开许许多多繁杂的想法。她深吸一口气后,给妈妈拨去了电话。第163章 难过的梦一宋文丽照着罗颂电话里说的单子, 将东西拣齐装在袋里,交给了跑腿小哥。门一阖,她才脱力一般坐在沙发边沿, 全然抽离支撑脊背的力气,任腰背重重地弯下去。她抬手按在左胸口处, 掌下的心脏依旧跳得狂宕, 扰得她呼吸都觉得难受。都说起起落落, 但今天落了一天,落到她身心俱疲, 哪怕此时丈夫已经度过最危急的时刻了, 她却还是觉得自己的神经仍在嘶叫发颤。宋文丽垂下手, 深深吐纳气息。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动了,起身走向神台,从木柜中抽出一把敬神香, 点燃后,用空着的右手将香上小簇的明火扇灭, 循着无数年里每日清晨的惯例, 恭敬地插到进红艳艳的香炉中。隔着白蒙蒙的缭绕烟气,观音娘娘的脸看起来还是那样慈悲,好像即便宋文丽不添烛火,祂也会悯宥这位迷途知返的信徒。白瓷观音像透出水一样柔和的质感,叫宋文丽只看着,都觉得心神稍稍安定了些。她望进观音的眼, 只觉得上午那些争吵都失去了意义, 显得无比可笑。她决定想些自己愿意想的,做些自己擅长做的。她决定明天要起很早, 去市场买最新鲜的肉,给丈夫炖一盅最营养的汤。而厨房里煮坏了的煲和罗颂,宋文丽都不想理会了。好像只是发了个呆,晚饭饭点就到了。CCU外的走廊热闹起来。有人抱着空空的肚子走了,有人带着一身食堂里烘热熟烂的饭菜味回来,也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着家人带来的饭盒,交谈声随之渐起。虽然罗颂只吃了顿简单的早饭,午饭时又忙于应付兵荒马乱,此时胃里早就空了,但她毫无食欲。她紧了紧身上的厚外套,试图将医院无孔不入的冷气驱逐开来。可医院里的冷,像是某种肉眼不可察的蚊蚋,并不是几层布料能阻挠得了的。牠们悄无声息地从袖口领口钻入,将人类身体里的火一点点啃食尽,将他们的精神直直往下拉,直到如同他们的躯体一样冰寒才停下。罗颂坐在角落里,身上披着一条不大的毛毯,呆望着人影来去,只觉得疲累。犹豫半晌,她掏出手机,拇指在杨梦一的名字上方悬了一瞬,才按了下去。电话没响两声就被接了起来,让人觉得那头的人,似乎在电话旁等了很久。“罗颂。”杨梦一的声音响起。罗颂“嗯”了一声,“到家了吗?”“到了。”杨梦一应道,“叔叔他……”“他在监护病房里,但是没事了,手术成功了。”罗颂说出喜报,但声音里刻着很深的倦意。“对不起。”杨梦一很突然地道歉了。话音落下,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片刻后,杨梦一才又开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她话说得缓慢,字与字的空隙是留给自己的思考时间。她在脑海中将可能出现的题目都模拟了一轮,比如“你跟我爸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这样”“你为什么道歉”。但罗颂是不讨人喜欢的考官,她沉吟后,反过来问:“学姐,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她的声音很温柔而低沉,无端让杨梦一想起沙盘上晃动的钟摆,一荡一晃,会在细腻白沙上绘出流畅柔和的线条。杨梦一觉得自己被幻视中的摆锤催眠了、蛊惑了,短暂的怔忪后,突然就松了胸腔里硬撑起的那口气,整个人软了下来,也因此意外地感知到了委屈的存在。“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她说,“罗颂,我没有。”声音被电子设备压缩后有些失真,听起来像蒙了一层雾,但声音里的情绪依旧实实在在地递了出去。罗颂的心很轻易地就软了,像是共情一般,眼眶有些发热,但她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嗯,我知道了。”她轻声道。又过了几秒,她才接着说:“你照顾好自己,不要偷喝冰箱里的冷饮,洗完头要记得及时吹干,别立刻进空调房里。”“我可能……得下周才能回去了。”杨梦一的回答隔了很久才传来,只一个“好”,也没有问罗颂律所的事。两人没再聊下去,只简单说了几个来回,就收了线。挂了电话,杨梦一呆坐在沙发上,电视机花花绿绿的低暗光线在她脸上流动,她却浑然不觉。好一会儿后,她忽然爬了起来,赤着脚,走到门口,从罗颂挂在墙上的包里摸出烟盒与火机,随后转身,去了阳台。初夏的夜并不很热,阳台尚算凉爽。两张露营椅,但只有她一人坐着。杨梦一垂着眼,拇指稍稍用力便从烟盒中推出了一根细长的烟,她低头,用两排牙齿轻轻咬住滤嘴,将它一整个从烟盒中抽出。这时,她才上手捏住烟支,将它稍稍往嘴里送了点,咬破爆珠,才终于打燃火机,将烟点着。杨梦一的动作熟练,但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抽烟了。她咬着烟,深深吸进一口气,让尼古丁在身体里打个转后再徐徐吐出。肤寸大的阳台没一会儿就沦陷在蒙蒙烟气中了。杨梦一指尖掐着的烟亮着火光,眼前的楼宇上错落地缀着灯光,背后的电视机上也散发荧荧幽光,但她的眼睛中黑沉沉一片,就连素日里笑起来软和可爱的眼角眉梢都挂着迟滞的暗色。在面对无法避让的苦难时,杨梦一会允许自己成为一个迟钝的人,但这无法改变她本身是个敏感之人的事实。尤其是事关罗颂,她总是敏锐得可称过分。天时地利人和,在罗志远的这场意外里,杨梦一一个都没占,她无可分辩地成了最大嫌疑人。但杨梦一还是希望,至少罗颂能一直相信她。可“我知道了”而不是“我知道的”,一字之差,却让她明白了罗颂态度的游移。意料之内的事情摆到眼前时,哪怕杨梦一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会感到难过,第164章 CCU外的交班杨梦一觉得自己多疑多虑的样子一定很丑, 但她忍不住。在罗颂跟着上了救护车后杳无音讯的半天时间里,她将所有的、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除开对生命本身的尊重以外,她也无比清楚, 万一……万一罗志远没能挺过这一关,她与罗颂之间将永远横亘着一堵墙, 分开将是早晚的事。而直到罗志远手术成功的消息传来后, 杨梦一心里大石落地时, 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冷得要失去知觉了一般,那是高度紧张与恐惧的体现。也是从这一刻起, 杨梦一终于清晰地明白, 罗颂跟她的确不一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