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诺诺点头,颤颤地爬起身。“手机我先拿着,120会用你的号码跟我联系。”罗颂转头对杨梦一快速道,“我去挪车,然后去路口等,你在这里就好。”没等杨梦一说话,罗颂便奔到玄关处,抓起车钥匙,又大步跑到门口,将铁门推开。她的动作是如此迅捷,像设计精良的机关,一环扣一环,仿佛胸有成竹到怎么也不会出错。此时屋里只有三个人,一个昏迷着,一个忧心着,一个茫然着。宋文丽早已无暇顾及杵在一旁的杨梦一了。而杨梦一同样如此。其实罗颂* 可以不用跑得这么快的,她没想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脑海中只有不断回闪的“十七秒”。从罗颂出现,到自己走到她身边,这中间有十七秒。而这十七秒里,罗颂没有想起旁边还站着一个杨梦一。第161章 宋文丽的回忆救护车来得很快。今儿不比年初一, 周围多是没上班的人,也不必忌讳什么吉利不吉利,所以罗家大门前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只要他们不挡道, 罗颂也没心思搭理他们。医护人员动作专业且迅速,很快就将昏倒在地的罗志远抬上了担架, 又扭头对她们说只能有两人跟车。他们大概以为屋里这三人都是病人的家属吧。宋文丽一门心思只在丈夫身上, 脸色灰白, 并不多理。而罗颂临出门前,路过杨梦一时, 握了握她的手, “去我房里休息吧, 我跟去医院。”祁平的夏以猛烈出名,哪怕只是新冒头没多久,也热得张狂。可此时,两人相贴的手, 却都冰凉凉的。杨梦一的目光落在罗颂脸上片刻,只应了声好。但罗颂没等到她应答, 被医护人员喊一嗓子, 便只得急匆匆跟着他们走。那声“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杨梦一垂目敛眉地凝望着它,随后抬脚踩碎了它,走到院里,将大敞的院门关上。有在这片住久了的本地人认出这是个生面孔,与旁人窃窃私语两句, 又引起如苍蝇群共振一样的嗡嗡声。围观者好奇的视线透过铁门镂空的孔洞紧紧钉在她身上, 杨梦一恍若不知,只回到屋里, 将密实的厚重的门板阖上,终于将世界隔绝在外。她转身,背倚着硬梆梆的木门,视线散落在这间并不多熟悉的年岁已久的老房子里。日光透过窗扉斜斜地插进屋里,有微小的尘埃在光剑里飘渺飞舞,轻巧得像深海里的水母。杨梦一失神地望着,只觉得或许这里就是黑暗阒寂的海底,无声且冷清。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或许是世界将她隔绝在外了。从上救护车到罗志远进手术室,这一切就像年初一那日的重映。但不同的是,这次的情况要危急得多。当医生知道罗志远不久才心梗过一次,并且心脏里已经有一个支架后,她的面色也凝重许多,只急匆匆地唤人进了手术室。宋文丽一直都没有缓过神来,她的头发与衣服都有些凌乱,向来爱整洁的她并未多管。她呆呆地坐在一排椅子里,离手术室最近的那张椅子上,两瓣唇微不可查地张张合合,似在低声叨念着什么,细听的话就会发现那是佛偈。罗颂踌躇着,终于凑近她身旁时,只捕捉到零星几个字眼。她顿了顿,蹲下身子,仰头望着怔忪无神的女人,犹豫又愧疚地喊了声妈。宋文丽蓦地停下了口中的喃喃,一只眼动了动,像是才明白周围还有其他人一样,机械而迟缓地转头看向女儿。罗颂咬了咬唇,正欲伸手握住妈妈的手,脸颊上便忽地迎来一记重击。那力道太大了,大得罗颂整个人被掀翻在地,脸上火燎燎的疼,大脑似乎也宕机了。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宋文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些声音一样,“你想怎样?”“罗颂,你究竟想怎样!”她已经全然抛弃体面,顾不得旁边还有人,只艰涩又狠戾地质问着仍摔趴在地的罗颂。“那是你爸啊!”她的声音在颤抖,“你们是想我们死吗?”罗颂觉得自己的大脑里似乎有什么零件在巨大的外力下脱落了,因此只能鈍钝地遵照残存的理智的指导,磕磕绊绊地以手撑起,爬坐起来,望向妈妈。宋文丽说的每一个字都被罗颂接收到了,她迟缓地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妈妈厌恶的目光缝住了她的未说之语。苍老似乎只在一瞬间,宋文丽的脸仿佛拢缀了这寰宇间所有的负面与消极,被沉坠坠的重量划出了道道褶皱。悄无声息地,眼泪顺着这些窄小的甬道淌落,打湿了她的衣襟。同性恋似乎总能跟死亡联系在一块,宋文丽太害怕了。陈旧的记忆被凶猛的情绪从深处翻出,在冰冷且充溢着消毒水气味儿的医院中,她难得地想起了往事。那会儿她还很小,但妈妈被一岁大的弟弟箍在家中,也顾不得她。她的日常,就是将村子地每一处都勘探一遍,试图寻找今日与昨日的区别。但村子就像一块干涸的黄土色的泥巴印,日升月落已经是它能卷起,或者说能承受的最大的变化了。宋文丽每一天都无功而返,但她好像永远乐此不疲。可那日,老天似乎被她的恒心所感动,在她的必经之道上,安排不知哪户人家的母鸡在显眼处产下一枚鸡蛋。那小巧的蛋沾着土,带着新鲜的鸡屎味,好像也带着母鸡的余温,被她小心而严实地握在手心里。她觉得自己的身躯因这枚不起眼的蛋而变得硕大,越长越大,起初大如家门口那新栽的树苗,后来渐渐大似房屋。无论谁,都能从远处一眼望见的大。手心里的蛋因此而变得烫手,好像下一秒就会有村人跳出来指着她喊小贼。她步履急冲地往河边奔去,她需要一个无人之地静静思考这枚蛋的未来。宋文丽在“打水煮蛋小吃一顿”和“将蛋扔入河中任其消失”两个选项中来回摇摆,前者能满足她的口腹之欲,后者则能守她安心。在艰难的思考间,她抵达了目的地。阳光落在河面上,大方地将整条河流蒙上一片粼粼的光。但无人的河边依旧少了些私密感,她的目光打量着,最抱着边上大树粗壮的枝干,三两下爬了上去。稍稍坐定,还未来得及拿出鸡蛋,宋文丽的目光就被河流上游漂来的一块石头吸引了注意力。但她转念又想,石头会沉底的呀,所以那不是石头。她眯着眼,试图突破河面反射的日光的重重包围,看清那庞大的不同寻常之物。如果她生活在沿海渔村,或许会将它想象成一座小岛,但她并不是,于是只能在有限的听闻中,幻想那是一只活了三百年的大龟,龟背或许还有神仙趺坐在上。鸡蛋的吸引力瞬间减弱,至少在她搞清楚那新奇之物究竟为何之前,它都只能屈居第二了。宋文丽盯着河面,耐心地等待着,甚至还掏出鸡蛋,闻嗅把玩,以打发时间。她眨眼盯着那龟慢腾腾地漂动。终于,龟缓慢地划近了,越来越近,近到足以让她看清一切。——那是一具泡发了的浮尸。极具故事性地,那尸体在转过不甚湍急的拐弯处时,被真正的石头卡住了。它不再漂动,它俯面朝下,它无眼地与附近唯一的生人对视着。鸡蛋从宋文丽手中跌落,砸在地上混着杂草泥土成了一摊黄色污泞。她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紧紧抱住树干,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河面上移开,像被施了法一样,别无选择地黏在那不可名状的可怕之上。宋文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了,只记得过了午饭饭点的日头越发毒烈,她也一直不敢动,后来便是混乱的父母的叫喊声与村人的尖叫声。有人将她从树上抱了下来,有蚂蚁绕着地面污黄的蛋液打转。当夜,她就发起了高烧,赤脚医生背着药箱来,难闻的药味让神志不清的她都仍下意识抗拒着。接下来几天,她每天傍晚就开始发烧,烧得双亲心里焦急。有上了年纪的婆婶跟他们说了些什么,第二天,她便迷迷糊糊地被爸爸背到河边。河里没了那座浮尸,河边插着大头烛与香。大人们不知在说些什么,传到她耳中只剩一片嗡嗡,她强撩起眼皮,看到妈妈蹲在地上点燃纸钱的一角。回家的路上,路过不知哪一户人家,她听到里头有人在哀哀哭泣,哭声中有一股腐朽的绝望。小孩子对时间的流逝只有模糊的概念。一场大病全好起来究竟用了多久,宋文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身上总是寒津津地出冷汗,母亲总是心疼地皱眉,说身体虚了才会这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