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鸣人不辞而别。用止水的话来说,鸣人虽然嘴上解释说是要去爬阿尔卑斯山,但其实就是落荒而逃了。这里和谐宁静,也没有刁民恶兽,这么安全,怎么会是逃呢?佐助思考不出答案。止水总爱对佐助打哑谜。事实上,鸣人确实是抱着逃避的心情离开的。他的小队打算离开日本,去攀爬阿尔卑斯山,木叶只是路程途中一个忽然出现的从未听说过的小角落,可作为落脚点暂歇,而他呢?却在这个犄角旮旯里停留了好几个月!这已经严重耽搁了登山队的行程安排。到底是谁让我这么留恋?那里究竟有什么令我舍不得的……一杯下肚,鸣人思考着这个问题。不过,现在不是为此冥思苦想的时候,毕竟他已经出发了。大山和天空在等着他。于是,鸣人暂时搁置此问,踏向了新的旅程。在过去,鸣人不曾关心过具体的人,没有思考过身边人的命运,他关心的是那些更为宏观的老友们,比如高山、湖泊、太阳,和风暴。它们给了他无限的感动和激情,塑造了他整个的身心。赤砂之蝎曾经夸赞过他那透露出诗人气质的额头,毫无疑问,那正是来自于湖光熠熠的贝加尔与的的喀喀,而那双蓝色眼睛来自于荡漾着浅蓝色月光的雪山之巅,那颗总是热血沸腾的心脏则来自于悲天悯人的红松。漩涡鸣人早就知道,自己生来就是该和这些事物作伴的,也注定会因追求这些事物而消失,可神奇的是,此时此刻,一种急切的想要将某人的命运放在心尖的冲动攥住了他,甚至几度要战胜他对孤单冒险的生活的爱。距离木叶村越远,这股神奇的爱意便越是引得他连连顾盼。但他必须得离开这里。完成阿尔卑斯山的攀登活动后,他的小队就该为下一次的行动养精蓄锐了。就在前不久,中国方终于同意了日本攀登梅里雪山的申请,京都大学的山岳会已和中国的登山协会签了合作协议,所以他不能再在这里滞留,更漫长的征程还在等着他。就这样,他并没有等到佐助放学回家便离开了木叶。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庄,这个在发达城市的对比下显得十分原始的慢吞吞的村庄,此时已经在鸣人的视线中隐没。那些锯齿状的群山一座接着一座地沉到地平线以下,直至完全看不见——在鸣人曾经政征服过的那些庞然大物面前,它们显得多么渺小、多么普通啊!然而,伟大的自然正是由无数普通的山山水水组成的,就像这偌大的人类社会是由无数普通的人民群众组成的一样……此时,鸣人觉得自己爱上了它们,爱上了这一切。远方的小溪飘飘闪闪。那水里总是有一股隐约的肥皂味儿的。夕阳从那摇晃的水面线上探出头来,把水面染成了昏黄色,如此,便形成了一副红光烨烨的太阳高挂在上,波縠粼粼的流水静伏在下的图画,仿佛一个肤如金子的印度美女,在那有着三层柔软脂肪的脖子上挂了串橘红色的珍珠项链——而如果佐助此时在他身边,肯定会说这是美琴妈妈又在给晚霞织裙子了。它们为什么这么漂亮?还不是妈妈的功劳?妈妈的那双巧手才是鬼斧神工呢……佐助一定会这么想吧。鸣人想到这里,微微一笑,感到心里头空空的,似乎总有一股甜蜜的痛楚洋溢在那个缺口里。夜晚,鸣人走出帐篷。他记得,赤砂之蝎曾经对他念过一句诗——月亮是夜晚的伤口——实在是太美了!就在听到那句诗的一瞬间,他几乎就要流下感动的泪水。可说来也是笑人,他实在不记得这句诗的作者名字。那些个老外呀,名字真是难记,但写的东西却是个顶个儿的美……在他的头顶上,燃烧着那个弧状的伤口。而阿尔卑斯的轮廓,一把劈开夜空的斧刃。星星,斧刃上的盐。冷峻的黑云沾着滚烫的血,被拧进雪山做的水桶。星盐在水桶里淬火。星光更粗糙,糙得像钢铁。群山更咸,尝一口都折磨舌头。爱情则更纯粹。透过斧刃不规则的齿边,鸣人仰望着晚星,几乎被它们那散发土地粗糙味儿的宁静所迷惑,以为佐助就在自己身边——佐助,我多想变成星星啊!这样,我就能在千千个夜晚里用千千双眼睛默默地注视你。队友们个个都进入了梦乡,准备为明天的攀登攒足体力,鸣人却始终无法入睡。在刚投入登山事业的时候,他曾经对朋友们大放豪言:太阳和疾风都是我的兄弟,就让他们造个够吧。此时,面对夜晚雪山上的寒风,他实在是禁不住一颗躁动的心,对这位兄弟一诉衷肠:命运啊,你真是难以捉摸!既然你已经为我钦定了这种随时可能会死亡的高风险的生活,钦定了我这不拼到生命最后一刻不罢休的性格,钦定了我无法给他人一个平静的家庭和安全的承诺,又何苦偏偏要在我心中燃起这股渴望去爱佐助、渴望被佐助所爱的烈火呢?他终究还是想明白了,就像他从事的这项登山事业终究是要从山坡上下来的一样。这一次,他不打算逃避这个问题了。明月——因为也听到了他刚才的倾诉,所以明月现在成为了他的新朋友。这个朋友比红松和山脉文静些,却比湖泊和晚风更深邃。鸣人对这位深邃的新友说道:如果我能从梅里雪山凯旋,佐助就会爱上我,成为我的人。常的,况且他根本就不小了呀……”诚如其言,佐助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因为怕黑而躲在哥哥身后的小孩儿了,只是在哥哥眼里,他似乎永远保持在天真的年岁,永远长不大。小时候,爸爸妈妈常用村里的传言来吓唬佐助,骗他说如果怕不乖就会在回家路上被野山猪掠走,所以每次放学经过那段最幽暗的弯曲山路时,佐助总会死死牵住鼬的手,生怕山猪从哪里冒出来……那样的情形仿佛还发生在昨天呢。鼬也只能感叹。佐助的知心姐姐泉美,她虽然也是担忧和感叹,内容却与鼬截然不同。“他是爬山的,他会死的!”泉美做出祈祷的模样,闭上了眼睛。说到登山,还能指谁?佐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泉美咬住下唇,两根稀疏的眉毛拧在一起:“山……有神灵……你还小,你不知道,以前村里好多人被山神掠走了哩……”一阵紧张涌上佐助的心胸,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我不小了!”佐助自然是不信山神的,他自诩受过完整的十年教育,成绩优异,已经受到了科学的熏陶,认为世上根本就没有那些东西——然而,尽管他不以为然,却在事态已牵扯到鸣人的安危时迟疑了。佐助还不太明白为何自己会产生这种心态,但也来不及细想。此时此刻,他只想再见鸣人一面。“你这个决定是对的,”止水喝了一口酒,用看戏的表情睃他一眼,“他好像是专门干登山这行的吧,一般一去就是大半年不回来……再不道别可就没机会了,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期间他会不会把你忘了,这一趟远门可得走好远好久呢……噢,我错了,小兄弟,别用那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我就开个玩笑而已……你们这些对感情当局者迷的人呀,就是爱较真,哪里还有平时的理智和冷静呢……”鼬赶紧打断他的絮叨:“你喝太多了,没有一句话是佐助想听的……佐助,我的好弟弟,去神户港送别吧,他们会在那里出发。这点钱是路费,你快拿着……”就这样,佐助第一次独自走出了村门。走到手烧伯伯家的土地最边缘时,他刻意回头望了一眼——他意识到,只要再踏出一步,就是自己有生以来离家最远的一次了。同时,他还意识到,这一步是非迈出不可的。眼下,故乡所有的风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辽阔而纯净的地平线。也许在那条地平线上闪烁着的隐约之光,正是来自于故乡某一户人家的灯火吧。故乡的人家和灯火——在此之前,佐助从没有主动想起过这类事物,更没有被它们如此真切而深刻地打动。现在,这些意象如同波涛般涌入他的胸膛,冲入他的视野,在他的心里荡出澎湃起伏的心潮。这心潮浓烈得就像是他已经和故乡永别了似的——为什么我会产生这种悲伤的感觉?我难道不是属于村庄的吗?我是生在这儿、长在这儿的啊!我应该是和村子的泥土同族同宗的……可为什么,在这患得患失的心情背后,似乎总有一片更为广袤的天空和大地在召唤我?佐助捏紧了双拳,望向远方。一颗年轻的、不甘狭隘的心正在拳头中跳动着……可是,在见到鸣人的时候,佐助并没有坦白自己那份躁动的心思。鸣人还没有乘上离开神户港的船。“那可真得感谢止水兄的建议,”听了佐助的叙述后,鸣人长叹道,“否则,我可能至少一年都见不到你了……”鸣人那双温暖的大手捧着他的脸。从那金发上洒下来的太阳般的气息,如同闪闪发光的红线一样把他缠住了。他像回答:如果要我离开家人一年多,我肯定舍不得!但他没有这么表达:“你离开家这么久,你的家人都不会担心吗?”“没有人会担心我。如果真的有,那个人就相当于是我的家人了。”他想回答:这么说,我们就是家人一样的关系咯?但他没有这么表达:“会有人担心你的。”“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的uss,我的好圣母!我是无父无母的,也没有后代,没有任何亲戚……就让我永远活在疯狂的战斗中吧,一个为理想和大爱而付诸终生的骑士就该这样……这就是我选择的道路!”他想回答:那要是被山神……被变化无常的大自然……但他没有这么表达:“要安全回来啊!”鸣人那双会说情话的蓝眼睛望着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就要走了。”他想回答:当然有了!我想我正爱着你,像爱家人那样深刻,像爱知识那样渴求,像爱故乡那样长久!但他没有这么表达。轮船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呜……呜……”鸣人没等到他的回答,只好朝伙伴们的方向走去。他想也没想就跟上。他的声音夹杂在船上伙伴们的呼唤声中,断断续续的,像是每说几句就要停顿下来组织语言:“也许那样疯狂的登山生活就是你的追求,而我的追求……我的幸福……你在村子里生活的那段时间里大约也感受过吧?站在宇智波的巷子口,往里面看,你会看到一排排的石砖房,里面住的都是宇智波,都是我爱的人。宇智波家族的妇女们聚在一起洗着衣服,笑着唱歌,肥皂泡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于是你就在这条巷子里留了下来……可是你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就像我……终究是要……在走到村子最边缘的那片庄园地时,你回头往后瞧,只能看到一条五彩斑斓的地平线,什么故土啊、灯火啊、亲人啊、童年啊……都像在高速行驶过程中自耳畔两边擦过的浮光掠影,齐刷刷地从视野中,甚至是从此就从人生中整齐地倒退离去了……那个时候,有种起伏着的,像是河水的声音在嘶嘶作响——家乡的河水……那条河水上方的美丽晚霞,是由我那善良的母亲一手装扮的啊!河水,还有森林……我们在那里一起散步过……你还记得么……还有田地,你在那儿……夸过我……还有空气,和宇智波,和我的心……浮光掠影……是的,总之就是浮光掠影,如电如露,一瞬之间就唰地闪过去了,可是那份爱——对家族的爱,对家人的爱,对……某个人的爱……你别这么看着我……这些爱会永远根植在我的灵魂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成长了,但这或许就是我的‘道路’吧……你的‘道’和我的‘道’虽然截然不同,却殊途同归,都是根植在‘爱’上面。我们或许是一样的,一体的……我……鸣人,我对你……”鸣人在上船之前拥抱了佐助,亲吻了那双黑眼睛。张扬的汽笛声盖住了温润的亲吻声,只有那种湿漉漉的感觉一直停留在眼皮处。“纯洁的爱情,甜蜜的幻想!”诗人一般的眼神和额头恋恋不舍地同他道别,“你的名字蘸着血画在我的盾牌上……”诗歌。新的作品在诗稿上生长了出来,从灵魂中呼啸而出。“这就是我的艺术存在的意义,这才是伟大的……”他紧紧握住笔,望向前方不断忙碌的人们,“哪儿没有纯朴,哪儿就没有伟大。”诗人临走前选择见的最后一个人不是聪颖渊博的宇智波鼬,也不是潇洒随和的宇智波止水,反而是正在思想懵懂期的佐助。佐助天真地以为是赤砂之蝎还在生止水的气。赤砂之蝎带着佐助来到了村子的墓冢地里,解下了他一贯缠戴着的黄沙色的围巾,把脸贴到一处坟堆上。那半边白净的脸立刻覆上了深色的坟土。这幅画面倒不像是脸蛋沾上了泥,倒更像是坟土上忽然长出了一朵庞大的洁白的花。昨天才下了春雨,他的脸颊感到了泥土里湿润的暖意。“这是我至今无法理解的一片土地,”佐助说,“我讨厌死……我只喜欢还活着的那些人。”“可我却分外喜欢。”诗人捧起一抔土,静静地凝视着,“这些人为何现在躺在这片大地上?这些其貌不扬的泥沙,究竟埋藏了多少曾经轰轰烈烈的故事,谁又能猜到呢?”他继续思索着。他回忆着。他斟酌着。“我的奶奶就埋在土地下。我相信土地和土地是相通的,就像人和人之间一样。”“你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受苦而死的!他们过得不幸福,不富有,一辈子都没有享过福,就像泉美姐姐那样……这样的命运和故事,也值得你去猜测吗?”诗人坦然一笑:“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会不知道?人类的命运总是相通的,凡是善良的、伟大的、美丽的、纯粹的事物,结局却多半是不幸的……可我却偏偏爱上了这些不幸的人。在这样飘零不定的生活中,我偷偷地亲吻这些人脚下的土地,偷偷地爱着他们。”“可惜止水哥哥没有读懂你……”“这无关紧要。我依然选择去爱。没有爱,哪儿来的艺术呢?人生苦短,而艺术恒久啊……”多年后,佐助还能回想起诗人那张仿若盛开在坟土上的洁白之花的脸。当时,一茎纤弱野草也贴在他的脸颊旁簌簌摇曳。诗人说过,土地与土地相通,那么这一株无名无姓的野草,是否也与诗人奶奶坟前的那些小草心心相印呢?诗人离去后,佐助也尝试爬山,来到了家乡最高的那座山丘上,向下俯视那条环绕着木叶村的小河。人是相通的,土地亦然,那河流也应如是。这条数千年数百年来养育着全村男女老少的小河啊——绵长的、宽宏的母亲河!还在摇篮中时,我们就听过多少了来自你的潺潺之歌,编织过多少关于你的民间传说。又有多少诗歌中的幻想、童话中的美梦,来自你那令人包容万象的身姿——佐助又开始了猜想……这位在止水口中愚蠢无比的诗人,日后究竟会有怎样的结局呢?是实现自己的艺术追求,赢得身前身后名,还是依然穷困潦倒,在下一个无人问津的犄角旮旯卖力谋生?下一次看见他的作品,是在铅字井然的纸张上,还是在那些由他途径过的小村庄的孩子们口中?诗人的命运是未知的,正如全人类的命运一样……命运、命运!与其说是上天给予的不可违抗的结局,不如说是给全人类的精神挑战……这是一种极其可怕又极其有力的力量,充满了可能性,也充满了疼痛和残忍。正是那些即使明天就可能命丧黄泉却依然在今天努力生活、努力奋斗、努力去爱的人们在这条路上踽踽前行,正是那些最普通不过的人在命运的强矛面前选择了奋然迎战,付出了一个人类所能付出的一切,所以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坟土上都飘扬着属于命运胜利者的风采……此时此刻,在佐助心中洋溢着的只有猜想的痛苦和癫狂的喜悦,尽管如此,他还要继续猜想下去……那鸣人的命运呢?父亲的命运、母亲的命运、鼬的命运、泉美的命运?他们就像止水说的那样,大可以选择在挑战面前偃旗息鼓,或者选择附庸时代随波逐流……人、人、人……无名的人、普通的人、命苦的人、没有出头之日的人、穷人……在这只剩下穷苦和封闭的无望生活中,大家究竟还在追求着什么呢?鸣人为什么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攀登那座雪山?究竟什么才能超越我们这短暂的、有限的生命?诗人说了,人生苦短,但艺术永恒……可说到底,什么才是艺术呢?什么才是永恒的、永不磨灭的艺术?在这静悄悄的黑夜,在这沉默的村落,在这个混乱的国家和时代,到底什么才会永不熄灭?向下遮挡本来敞亮的视线。但那些从钢铁上迸出的火星子还在父亲的眼里发光。人类会容颜衰老,而钢铁不会。没有理由的,佐助开始想念那个不知在何处流浪的红发诗人了。这副在火光中忽亮忽暗的老男人的面容,只有那位大诗人笔下的主人公可以媲美,只有他的笔才能还原这些从头发乌黑干到皮肤下垂的工人们,这些苦难中的人们……在铁锤敲打的叮当声中,佐助意识到自己已经永别了过去的似水年华。佐助再次来到了山丘上。他选择的时间和上次会面的时间差不多,泉美若是希望得到他的反馈,肯定也会在这时出现。他刚开始等候时,天空还带着浅淡的蓝色,远处的微风送来鹌鹑的鸣叫,却没有送来宇智波泉美的歌声。太阳西落了,一颗颗云杉被罩上昏暗的月色,宛如刚刷上黑漆的长矛般有力地指向天空。到了深夜,星星住进了庄稼瘪瘪的穗里,长出了晶莹的禾草,禾草纤长而晶莹的手伸向云朵所在的天空,晃动着温柔的舞蹈,云却依然忧伤而无力,在空阔的穹天中做着隐士一般静止的梦。直到这时,那个深棕色的姐姐才出现在佐助的视野。她一路上扶着右手边的树植物,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还未等佐助开口,便像上次那样从裙兜里掏出一个钱袋子,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依然是清脆的声音,依然是手掌中皱成一团的感觉。但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泉美的裙子皱。她的裙摆上有好多藓乳和蛞蝓的粘液,头巾上也沾着粘如胶液的树莓,应该是刚才从绿林穿过时染上的。她的身上有一股扑鼻而来的汗味,芦苇似的腰背仿佛要与头部脱节。“小佐助,你看……姐姐连夜跑了几趟货,又有了一点儿,这次总该是够的吧?够了,我也就安心了……我走啦。”即使连夜把最好看的旧围裙洗出来,把沾着炭味的衣角卷起来,在裙子上缝出时兴的镂空白格子,也无法装饰泉美那僵硬而颓废的背影。可佐助总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当初宇智波鼬口中令人心碎的美的含义。在宇智波泉美转身的那时候,他忽然理解到,自己见证了一段有始有终的爱情,即便这段爱情的始与终并不甜蜜。是的,他直接接触到了人类的爱情——泉美真的爱着宇智波鼬吗?如果她爱着,又为何要嫁给别的男人,与不爱的人生儿育女呢?难道不该只与心爱的人成亲吗?如果她爱着丈夫,又为何无法对宇智波鼬见死不救呢?难道说,人只要活在世上,就注定是无法称心如意的吗——佐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如此直白地思考爱情。对爱情的迷惑令他苦恼,对人类命运的愤恨令他落泪,几乎想要自杀。但是,可怜的小佐助呀,即使自杀也是无济于事的……注定要做人,注定要为人,注定要尝试比前代更为漫长的未知的路!宇智波泉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小山坡,就像她的歌声消失在了佐助的童年里一样。他想起了父亲交给自己的使命,忍不住使足所有的力气喊着她。山里想起回声。这声音简直就像天真的小孩儿缠着长辈时的嗲声。他再喊了一次。这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呼唤自己的乡亲了。地面上都是大片大片的粘稠浆果,一旦踩上那些还没有干透的汁液便打滑,可他还是想追上去。再望不见宇智波泉美的身影,完整的黑夜也来到了他的头上,连月光都闭门不出了。芨芨草的秆儿尖细而忧郁地叫啸着,像天上的云一样充满了隐士的无奈,也像孩子一样因失去了亲人而声如长哨。他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在这黑夜里彷徨着,迷茫地、顽固地、失落地悬浮于瞬间与永恒之间。他将头埋到湿漉漉的臂肘中躺了很久。他知道什么是爱情,更知道什么是命运了。他意识到,自己不仅告别了一个可怜的人,告别了一个亲人,也告别了自己的童年。住,被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然而,这只沧桑的大手只是拨开了他,并没有反击,那张掩盖在神秘光影中的被酒熏红的脸也藏得更深了。看着止水慌忙转过脸的动作,佐助关心地问他怎么了。止水会回答他的询问吗?不……这位在人生的角斗场上白了头发的、还失去了挚友的将军,他不会让佐助知道,自己不仅仅在梦中为宇智波鼬哭泣,还在醉酒时、清醒时、劳动时、静止时哭泣。他不会让佐助知道,在他那粗糙的脸颊上正怎样地滚动着一个执拗而伤心的男人的眼泪……“每隔一段时间,”当佐助迈出双腿离开时,宇智波止水目送着说道,“都会有一颗陨石划过天空来到人间。幸运的是,对我们人类来说,有一枚星星躲开了陆地,坠入海底。我给你两个词典中最激动人心的词——宇智波佐助!” 明永村的村民迅速用行动消除了佐助和小林心中的顾虑。为了表示欢迎,村长在家门上特地写上了“小林你好”四个字。至于佐助,他的踏实感则来自于一个汉族的小女孩。这位梳着两个丸子状发髻、名叫天天的小姑娘,曾经在山间孤独流浪,后被此地好心的少民收留,扶养至今。她的聪颖惊艳了无数的外地来客,包括小林。 天天那双比葡萄还要晶莹甜美的黑眼睛闪烁着喜悦,迫不及待要和佐助攀谈过往:“这些外国话都是鸣人哥哥教我的……你是他的弟弟吗?和他长得完全不一样。” “那是亲戚?还是同学?” “那你……哦……”她忽然拖长了腔调,“你叫佐助,对的……我刚才没有想起来,都怪我。鸣人哥哥经常提起你呢……” 佐助感到愤怒:“这么多人还在搜寻,谁说他们已经死了?” 就这样,小林为了圣山的谜题,佐助为了鸣人的音讯,两人一同长居在了明永村。 每天早晨,他都和村民们一起走上屋顶,朝着群山祈祷。村民们在祈祷着太平与长寿,他自然是祈祷早日发现登山者们的踪迹。在开始祈祷的那一瞬间,梅里雪山就成为了卡瓦格博。 对此感到惊讶和敬佩的不止是佐助,小林也曾在村民们那张透露着智慧与虔诚的额头面前低下傲慢的头颅:“当我们向卡瓦格博追问时,在我们心中,相当于卡瓦格博那样的存在、成为我们精神支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毫无疑问,一代又一代的人都会追问下去,不断地向着卡瓦格博搜寻那份属于自己的答案……适当地朝山顶的方向攀爬。他们确认了这位外村人只是来找寻朋友,并不会破坏卡瓦格博的圣躯。 月光洒向卡瓦格博。逶迤的雪山仿佛一条银色的史前巨龙在天上盘亘纵横。小林尚礼抬头,瞪大了双眼。 月亮像斜挂的镰刀一样坠在天上。牧童把小羊羔们赶回家中,在山歌的陪伴下,这群白色的小动物们悄悄冥冥地逃出栅栏,升上天空,变成了活蹦乱跳的星星,继续哼着牧童教会他们的歌。当太阳照到山头,喷薄而出的阳光又接替了尚在打盹中的牧童的活儿,以强势的态度将小羊羔们一股脑儿地驱赶回家,教他们只得乖乖逃回凡间,重新缩回那片划分在栅栏后的家园。 太阳升起,生命也就升起了。如果此时能从胸膛里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佐助便能看到它跳动得多么激烈,甚至超出他本人的想象。他的心就像一只不小心把窝巢筑在激流溪涧中的鸟儿,还未落成,就被脚下磅礴的水流声和头上果子压弯枝桠的有力的坠落声给吓得左摇右晃。但比起惊慌,更多的还是看到大自然的感恩;比起像手忙脚乱的鸟儿,更多的是像一颗流光溢彩的新生贝壳,幸福地划过大海母亲那静谧的心怀…… 多么壮美的卡瓦格博!他发自内心地喊出这一句无数人都情不自禁的话语——这便是生命!这便是所有狮子般傲慢和不屈的登山者源源不断奔赴至此的原因,人类的精神便是从这座山顶流到整个人间去的! 他看到了鸣人的金色发丝在空中飘扬,看到鸣人的双腿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深刻的印痕——这些迹印同它们的主人一样具有一股明亮的生命力,具有一个鲜活的灵魂,它们昭告着这样一件事实:这个男人曾经来过! 可佐助不想听到这些话语,他只想鸣人本人回到他身边。佐助也像明永村的村民一样,向天地祷告着,希望卡瓦格博能听到他的声音:亲爱的卡瓦格博,请让我梦见鸣人在哪里吧——不,不对,请让鸣人活在我的梦中吧! 此时,站在卡瓦格博身上,他甚至没来得及想去炫耀自己方才获得的勇气。他只想着自己的家,想着每一个宇智波:这会儿,止水应该在清晨酒馆的微弱灯照下开始打扫昨晚的狼藉,手烧在研究新的煎饼制作方法,准备下周拉去市里摆摊叫卖,而自从鼬去世后便再没有出现的泉美,她应该也在某地努力地生活,努力地忘记一切苦痛。 隐约传来当年的歌声。 “快看!那是什么?”小林指向前方。山腰间闪烁着一道彩色的光。佐助和小林小心翼翼地往挪动,斜着身子顶住越来越寒冷的狂风。 啊!小林率先认出来,两三步跑了过去:快看,是登山队的行李!是太阳把行李照成彩色!有帐篷,还有衣服…… 他颤抖地拾起行李碎片,看到了帆袋上写着的熟悉的名字——漩涡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