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宇智波家族的小巷内,除了哥哥宇智波鼬,佐助最喜欢的当属卖零嘴儿的姐姐宇智波泉美。 佐助曾无意间走入过这个女人的小屋,零嘴店的杂货间。佐助什么都不认得,只认得那张挂在墙面的荣誉书。属于童年时代的光荣高高在上,照耀着下方杂乱无序的破烂堆。这正是这个女人的写照:上面是至纯至美的智慧,下面是碌碌无为的人生。在潮热的封闭环境里,在尘土的多年刮擦之下,这张早已看不清署名的荣誉书纸面泛着介于巧克力和咖啡之间的棕黑色。 宇智波泉美不仅会做各种小糕点,还会唱歌。 即使是唱爱情歌曲,泉美的声音也是非常有力的,活像一群生机勃勃的野马,奔过高耸入云的云杉根,踏弯喁喁私语的青草,飞跃沟渠和溪涧,得得的足音震撼着整个大地,回荡在空阔的山丘上。“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然后,她压低了歌喉,声调绝望地唱了下去:“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是的,但是不能再听下去了。” “听不得的。你还不懂,这种美会叫人的心都碎掉。”宇智波鼬的语气里充满了悲哀。他始终垂着眼睛,仿佛是在担心那两排眼睫毛所罩下的阴影不足以掩饰双眼的神情,还需要进一步遮盖,才能彻底藏住同情的浪潮。宇智波家族的人,一向是惯于用这双水做的黑眼睛说话的啊! 夹在中间的佐助始终满腹疑问,只好去找他的堂哥——准大将军止水。 止水的双眼里一直装着两团怜悯的火:“这注定是一场悲剧。她恋着你的哥哥,就像坦塔罗斯恋着前来为他解渴的天使一样。可是你的哥哥却并不爱恋她。她必须嫁给陌生的男人。一旦嫁了出去,就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托了止水的福,小佐助是越来越糊涂了。唉,你们这些复杂的、多灾多难的、被恐怖的生活所击败的大人们啊!你们的麦地是黑色的,命运也是黑色的。 “有终成眷属的爱情,就会有凄凄惨惨的爱情。这世上只有瘟疫才是公平的。”大将军止水评价道。 “哈——哈——”将军的口腔里飘出醉醺醺的刺鼻味,差点儿把佐助熏哭,“我们的小兄弟太好奇了!好吧,你凭借这股好奇心,在学校总是领先于人,但这个问题可不是学校能帮你解决的。” 泉美啊,还有世间所有如同泉美一样的人,无数个未来可能会变成泉美的人,你们啊!你们原本都是最杰出的歌手,为何总是突然在某一天突然愁眉苦脸,停止歌唱?为何总是余生独自伫立在山谷间默默无语?可别突然放出你们那凄凉的声音! 窗外,林鸱鸟的啼鸣不断轰响着,千千的晚星依然静悄悄。 那天,佐助一如既往地牵着小白在果林里玩耍,它忽然发出激动的远吠。佐助的两边挤满了小腿高的杂草,花大姐们像繁星铺成的一片镂空绸布似的,翩翩然地洒落在从杂草丛到乔木和梧桐树的整条小道上,野草的茎秆配合着土狗的远吠,有节奏地摆动着,在这首节奏之曲的上面,失眠的月儿垂下一头黄金似的晶亮长发,静静地倚在秋树肩头。 “旅店?你在想什么?”佐助和小白都笑了,“这里是木叶村,只是一个村而已,是乡下。” “没见识,”小孩儿和狗儿嘴里都咬着一根稗子草,蠕动嘴唇说话的时候,稗子草的垂尾便上上下下地颠摇,“乡下有什么好看的。”,其实早就满三十了。天生丽质是他的幸运之处,可惜生活本身并没有给予他如同那张脸蛋一样的光彩。他也不像佐助说的那样没见识,可以说,他的生涯就是由苦难铸成。他不怕苦难,虽然苦难是无穷尽的。 “我喜欢米饭,”诗人第一次领到报酬的时候,发自真心地感慨,“我的奶奶就是农民,她的手很巧,干饭混南瓜,稀饭混青菜叶子和玉米,都很香。” 对佐助这般天真无邪的评点,蝎置之一笑:“你得用音译来叫这个名字才叫好听。” “不仅像洋名,还像娘们儿的名字。”止水晃着酒瓶,也加入了这场评点中。 止水笑着摇头:“看来你是想做文学界的周慧敏啦?可是到这种地方,会有人欣赏你的美吗?” 诗人可不是出于礼貌才说恭维话,他确实见过这世上最美的人,那无疑是一名农妇。五岁的时候,父母双亡,奶奶抚养他,那个时候的奶奶,美得像初为人母,简直越活越年轻了。他十岁的时候,奶奶的弟弟,家里仅剩的成年男人,在矿场上多年耕耘,终于像许多其他的工友一样患肺病死了,只有奶奶赚钱供他读书。他二十岁的时候,奶奶还在为他奔波操劳,他知道,奶奶做最苦最贱的脏兮兮的活儿,有着一颗脏兮兮的头颅,带着脏兮兮的手出没在脏兮兮的那条街道。那双肿胀皲裂的老手,即使是带他行走在放学的路上,得到寂静夜色的庇护,也无法变干净,只会越变越黑,越变越粗糙。但奶奶还是那么美。他三十岁的时候,奶奶死了,葬礼上,他看到了奶奶的面容,美得像新娘子。 这些石子,从此刻到未来,从当世到太古,吸收了太多红尘人世的智慧和阅历,永不湮灭,永不屈服,正如诗人所追求的永恒的艺术一般。杀死一个人很简单,杀死一块石头却绝不可能。这就是永恒艺术的具现化——诗人的手里,那枚取自奶奶墓旁的毛糙石子,硌得手心刺啦地疼——艺术是可以在亲人墓碑边的一枚普通石头上找到的,因为只有天知道这渊博宇宙得用亿万年才能创造出这一枚石子,得在黑暗中延展多少光年的距离才能领会出这完美的不重复形状。 此时,这颗永恒的石头,仿佛一位屹立在夜风之海的水手,在教导诗人去反抗这暴君般的生活。诗人当然要勇敢接受教导。他毅然站起,背身离开,两只眼睛里倒映出前方岸边的灯火,像两颗钻石似的闪耀着炎炎的光——现在,人生啊,让我们来拼一拼吧! 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和韵律悠扬的歌曲对于诗人来说就是灵感之沃土,缪斯之甘泉。尤其是那一处众生墓冢——即使不是同一处墓地,那些随处而安的青草却是在哼唱同样的翠绿之歌——在那平静的土地下,究竟沉睡着怎样的不平静的往事,谁又能想象得出来呢? 诗人就这么坐在小木屋里写呀写呀,小佐助经常好奇来看,可又担心影响他的创作思路,所以只敢站在一边,不会出声。冬日的阳光把木屋的栏杆窗照成几根金灿灿的柱子,凝结的冰花点缀在柱体上,诗人那张精致的小脸也像一朵红色的冰花点缀在清静的室内。 这个村子确实给诗人提供了无数的灵感。譬如说,经常在搓衣服时唱歌的手烧夫人,她的歌声是浑然天成的,如此悠闲自若,若是在山间高歌,一波波的回声夹着嘤嘤鸟鸣,威武有力又柔情似水。零嘴店的泉美,她唱那支《何日君再来》时,是多么打动人心啊!一旦止水大将军在小酒馆里讲起那些令人神往的冒险故事来,有谁能比他更神气呢?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香气比得过那些庄稼汉耕耘出来的甜蜜麦田?在这段格外珍贵的旅居时光中,在麦田和古巷之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时代,重新做成了一个孩子,一朵嗷嗷待哺的花。 也许——小佐助也悄悄地在心里作了一首短诗——诗人是染墨的工匠,工匠是淬铁的诗人。 “我选择永恒的事业。”他又重复道,“这具肉身必将死亡,但我那太阳般的事业必将永恒。” “可不要小瞧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成为艺术的素材。”诗人扭拧着笔帽,“诗就在每一个路口站着,随时都可能和我撞在一起——包括你,小兄弟,也是我的 “永存?为什么?” 佐助痴痴地盯着他手边的墨水:“什么意思?” 小佐助怀揣着那点好奇心,以及想从村长那里讨得一袋免费小番茄的小心思,兴高采烈地去帮诗人换墨。 当他抱着番茄和墨水瓶,戴着口罩走出村长的住所,忽然听到有人叫住他:“你好,请问……” 从京都城内来到木叶村所需的路程很长很长,是谁第一次完成了这场旅途?是人,是佐助平生第一个见到的金发碧眼的男人,在他来之前,佐助的记忆里从没有过这样的长相。 “意思是,acadeicalpecbofkyoto。”他为好奇的村民解释说,“我们是京都大学的学士山岳会,参加社团活动,路过这里。” “能有多好?”佐助斜眼去睃这个神奇的金发男子,不知为何,止不住想拌嘴的心情,“以后鼬哥哥要上比这个还好十倍的大学!” 佐助自小居住在村子的巷内,当然不了解这些信息,可东京大学的大名可是家喻户晓。有了一个对比物,佐助的心里顿时涌出一股异样的心潮——对于他这样一个小孩儿来说,一个长相金发碧眼、来历神秘莫测、学历高不可攀的男子,是多么令人心驰神往啊!他也渴望成为这样的人物,也想……那天傍晚,小佐助登上山丘,自上远望,头一次感觉心脏都烫起来了:如果我也能在自我介绍时,骄傲地说我来自于那样的大学,该多好呀!如果我也能走出村门,投入到那未知的、广袤的天地之中…… 我真讨厌他!被拆穿的佐助一路跑回家,藏在门后,跺着脚想。 “我知道你的意思,”诗人微微一笑,“大道至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