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惜言站在原地,小声说再见,随后离开了申城一中。穿过两条小巷子,她回到了宾馆里。这家宾馆的环境不算好,墙是黑的,某些地方泛着恶心的黄,住进来的时候陈惜言想要收拾床,结果一掀床垫,数十只蟑螂密密麻麻爬出来,有些飞到了天花板上,嚣张跋扈看着对它束手无策的人类。当然陈惜言也不是初来乍到的那个人,她紧闭双眼淡定地喷杀虫剂,霎时间整间屋子都弥漫着呛人的毒气,然后成功接到了宾馆老板的警告。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蟑螂了。和唐潋一块住的时候,她和唐潋二人分工,定时清理房子消毒杀虫,屋子里只有甜腻的香薰味儿,和唐潋身上好闻的沐浴露的气息。陈惜言扶着门框,做足了心里建设才进门,她克制地坐在椅子上,心想这可不妙。她总是在想唐潋,总是在想,从那天开始到现在一刻都没有听过。那天她真的只是想问一问订婚时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订婚,却不知为何从开口就已经失控,唐潋和她都吵到了兴头上,至于最后一句“玩够了”到底是气话还是真心的,她已经无从知晓了。她在门外坐了一夜,心中怒火渐渐熄灭,与之升起的是满腔失望。在晨光熹微的时候,她就离开了家去了工作的地方,晚上回来的时候唐潋不在家。但是她能敏锐地发现唐潋白天是在家的,证据就是冰箱里常常有新鲜的蔬菜。她和唐潋就这样心照不宣的交错在家,哪怕她们偶尔碰上,往往是欲言又止,有口难开。陈惜言提不起勇气问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真是假;唐潋……她也不知道唐潋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来哄哄自己。属于她们的拉锯战正式打响,陈惜言唯一知道的,是她们两个人现在都不好过。她收拾了东西,在一个平常的夜晚离开了历上嘉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唐潋给她买的那些衣服,她留在了衣柜里,原封不动。她只是带走了当初带来的那些东西,唯一带走的和唐潋有关的,是大哥大。她们现在,是冷战还是分手,陈惜言不愿去细想。她今天第一百零一次看向手机的通话记录,这么久了唐潋还是没有给她打电话。宾馆的隔音太差,四面八方都是人声。陈惜言躺在床上,甚至能听到隔壁电视机播放家庭伦理剧的动静,她边听着,边想到了老师所说的地方。人才市场,沸沸扬扬。往东是专门的兼职区,去往那里找工作的都是一些大学生,各个拿着块木板,写着自己的专业和院校,供人挑选;往西走是正式职工,陈惜言转了一圈,多数要的是大专或本科学历,她都没敢上前去问。不过这里确实如班主任所说,各行各业都有。土木工程、金融、电视台,教师、法律行业……还有新兴的互联网、计算机,看得人眼花缭乱。她本也不是来找工作的,索性买了一杯水坐在长椅上暗自观察来来往往的人。人们精神昂扬,面貌明媚,有一家企业来一个人签一个合同,大抵是真的缺人。“妹子,来找工作吗?看看我们事务所,刚开的正缺人。薪资可观,人脉丰富。”一个短发女人笑哈哈坐在陈惜言身旁,卖力宣传着她的事务所。陈惜言抬头瞥了一眼,接过女人递来的传单,上面写着“腾飞律师事务所,薪资一千含社保”,成立时间2004年2月20日。“刚成立不久?”陈惜言挑眉,短发女人爽快点头,说她这条件已经超越了全国百分之八十的律师事务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陈惜言指了指来来往往的人,问道:“你怎么不找他们?”“没人搭理,学历高的青睐红圈所,我这种人家看不上。妹子考虑考虑?”短发女人问道。“我不合适——”陈惜言话说到一半,女人直接把名片塞到了她手上,毫不在意道:“你合适,太合适了。我看人眼光可准,你有熬夜的潜质哈哈开玩笑。这一行也很赚钱,干好了年薪百万,过了司法考试和律师资格证就行。”年薪百万!!陈惜言的心动了动,她低头看着名片,事务所在潭州。“走了妹子,我赶火车去了。”女人看了一眼表,急匆匆离开了这里。陈惜言摩挲着手中的名片,随意将它扔在了书包中。天空蒙上了一层灰,远方的夕阳渐落。陈惜言漫步在江边的路上,眼前总是一黑又一亮,是失眠的后遗症。近几天,也许是被隔壁的动静吵得,她总是睡不安稳。人才市场和三街巷是一个方向,陈惜言经过的时候,蓦地停住了脚步。三街巷的房子,塌的塌,拆的拆,封存于水泥背后的红砖裸露,那一抹艳艳的红像是人皮之下的血肉,暴露于天光之下无所遁形。她还没有走很久,这里已经物是人非。陈惜言笑了笑,抚摸着铁门前已经枯萎的太阳花。冷风穿过她的身体,无端让她想起当初唐潋来了又走的样子。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江滨小道一如既往地热闹,陈惜言趴在栏杆上,静静望着春申江水波粼粼。天蓝色棉服加身,单薄的衣裳抗不过冬日严寒,不一会儿她就觉得自己的手指冷得发痒。“既然走了,为什么不把衣服带着?冬天很冷的,惜言。”轻柔的话语在耳畔响起,陈惜言还未转头,脖颈间已然没了严寒。唐潋绕了几圈,将围巾裹在陈惜言的身上,一双眸子含笑,哀伤的。陈惜言扯了扯围巾,说不出话。唐潋并排靠在她身边,她很平静地说:“那天,很抱歉。人在气头上,说出的话太让人伤心了。”“然后呢?”陈惜言反问,“你可不像是来和好的。”如果是来和好的,唐潋会在第一时间抱着她,撒娇说我错了。而不是现在这样,平静到了诡异。“惜言,我们……分开吧。”“我们现在,都很不好过。分开,或许会好一些。”陈惜言身体中又窜上了一种古怪的情绪,在棉衣掩盖的暗处,肌肉颤抖不断,冷暖交织。她深深呼吸,装作无所谓:“你说那天是气话,考虑了这么久还是要分开吗?那也好。”“其实我想了很久,我们会变成这在这样,不仅仅是外部原因。还有我们自己,我还有你,都不成熟。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死胡同里。”唐潋又抽出一根烟,火星燃起又被风吹灭,她不自觉皱了皱眉。“不,唐潋。是你的懦弱和不为,是你不去争,把自己圈在笼子里,不敢去奢想。”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陈惜言报复性地脱出口,刺向爱人的剑同时伤了她自己。唐潋看起来想要反驳什么,但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她温柔地笑着,把陈惜言揽在怀里,一个吻落在了陈惜言额头。“惜言,好好长大。”“再见。”霎那间天上彩云变幻,金色的光撒在了常青树上,撒在了经年依旧的长椅上,撒在了唐潋渐行渐远的背影上,陈惜言没有去追,她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唐潋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明天太阳从东边露头,便利店照常七点开门迎客,春申江的水仍在湍湍流动,唯有她的天地,在黄昏落幕之际倾覆。那两句话,是她无望的爱人留给她的最后的话。好好长大,还要再见。她可以这么想吗,如果不这么想,她还能活下去吗?光是听到分开,她就痛得呼吸都不能。“姐姐,纸巾擦擦。”稚嫩的孩童声响起,陈惜言接过纸巾,才发现自己的泪已经砸湿了地面。“谢谢。”陈惜言离去。在她的身后,万千金光照耀,而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笃笃——陈女士是吧?你的房子快要到期了,还要不要续租?”宾馆老板敲响了陈惜言的门,探头一看,屋子里满是酒瓶子。陈惜言一手拎着酒开门,满眼都是纠结:“我再考虑考虑。”老板不悦道:“那你要快点想,租我们的房子的人可多了。”说完“嘭”一声关上了门,墙皮抖落下来,小虫子四处逃窜。她默然看了一眼,又转身回到了床上。面对她斥巨资买来的啤酒,她不禁苦笑,果然借酒消愁不适合她。抱着一大箱子来到便利店,陈惜言呼叫老板娘,收了这箱酒。老板娘笑哈哈道:“这一箱按成本价回收了,看你一个姑娘在外面不容易。这几天怎么不去上班了?”这小姑娘天天来她这便利店晃悠,也不上班,还总是耷拉着一个脸,像是被人甩了一样。“老板要走了,我被迫辞职。”陈惜言托着下巴,颇为费解。她十分怀疑自己今年犯太岁,好事短暂如烟,坏事一个接一个不重样。宾馆要到期了,她还没有找到去处;廖书香举家搬迁新城市,咖啡店关了,她没了工作,钱袋日渐消瘦,偏偏她浑身乏力,实在腾不出精力去找活计。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