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匆匆进入德-拉莫尔夫人的包厢。他的眼睛首先遇见的是玛蒂尔德的泪水模糊的眼睛;她毫无节制地哭着,包厢里只有些地位低下的人,借给她们包厢的那个女友和她的几个熟识的男人。玛蒂尔德把手放在于连的手里,好像忘了对母亲的恐惧。她几乎被泪水哽噎住了,只对他说了这两个字:“保证!” 他的心己经激动了一整天,此刻,内心的斗争更加艰难。他害怕看见玛蒂尔德又上来那股虚荣劲儿。他陶醉于爱情和快乐,却极力克制,不跟她说话。 德-拉莫尔小姐坚持要带于连回府。幸亏雨下得很大。候爵夫人让他坐在自己对面,跟他说个不停。他根本不能跟她女儿说话。人们真可以认为侯爵夫人在小心呵护于连的幸福;他不再害怕会因过度激动而毁掉一切,就索性疯狂地沉湎其中了。 “伟大的人啊!我什么不是你给的呢?”他在疯狂中大叫。 他的手激动得发抖,打开了拿破仑在圣赫勒布岛口授的回忆录;长长的两个钟头,他强迫自己读;他只是眼睛在看,管它呢,他仍然强迫自己读下去,在这种奇特的阅读中,他的头脑和他的心灵进人至高至上的境界,不停地活动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颗心和德-莱纳夫人的心很不一样,”他对自己说,可是他不往下想了。 他在小房间里来回走着,沉醉在欢乐之中。实际上,这种幸福是骄傲多于爱情。 他知道,第二天早晨八点钟,玛蒂尔德就会到图书室;他九点钟才去,怀着炽热的爱情,可头脑还控制着心。他也许没有一分钟不对自己说:“要让她老是怀着这个巨大的疑团:‘他爱我吗?’她那辉煌的地位,包围着她的种种阿谀奉承,都使她有些过于自信。” “朋友,我冒犯了您,是的;您大概生我的气了吧?” “您要保证,我的朋友,”一阵沉默之后,她又说,她真希望打破这沉默呀“这是公正的。把我拐走吧,我们去伦敦我将永远地毁了,身败名裂”她鼓起勇气把手从于连的手里抽回,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所有持重的感情和女性贞操的感情又回到这个心灵之中“好吧!让我丢脸吧!”她终于叹了口气说“这就是保证。” “一旦踏上去伦敦的路,用您的话说,一旦丢了脸,谁向我保证您还爱我?谁向我保证我坐在驿车里不让您觉得讨厌?我不是一个怪物,让您名誉扫地,我只是又多了一个不幸。成为障碍的不是您的社会地位,真不幸,是您的性格。您能向您自己保证爱我一个礼拜吗?” 玛蒂尔德看见他在沉思。 于连抱住了她,然而就在这时,责任的铁手抓住了他的心。“如果她看出来我多么崇拜她,我又会失去她。”于是,他又拿出了一个男子汉应有的全部尊严,推开了她的胳膊。 但是有时候,幸福的狂热又压倒了谨慎发出的种种告诫。 他和玛蒂尔德走过这个使他如此清晰地回想起他那极度不幸的地方,往日的绝望和眼下的幸福对比太强烈了,他的性格实在受不了,泪水不禁涌上了眼睛,他把女友的手拉近嘴唇,说:“这里,我曾思念着您度过我的时光;这里,我曾望着那扇百叶窗,几个钟头地等待着我能看见这只手打开它的那个幸运的时刻” “我在干什么呀,伟大的天主!”于连突然醒了过来。“我完了。” “您怎么了,我的朋友?”玛蒂尔德温柔而不安地问。 “伟大的天主!您刚才对我说的那些令人心醉的话都是花言巧语?” 痛苦的泪水流满了玛蒂尔德的脸颊。 “难道我刚刚无意中做了让您不高兴的事吗?”玛蒂尔德带着可爱的天真说道。 “德-吕兹先主?不可能,”玛蒂尔德带着她那如此自然的高傲说“我绝不会那样做。” “那好吧!的确如此,我的朋友,”玛蒂尔德难过地垂下眼睛。她明明知道,几个月以来,她不曾允许德-吕兹先生有这样的举动。 晚上,她笑着责备他对德-费瓦克夫人的兴趣:“一个市民爱一个新贵!也许只有此种人的心,我的于连不能使之发疯。她把您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浪荡子, 于连在自认受到玛蒂尔德蔑视的那段时间里,成了巴黎穿戴最讲究的男人之一。即便如此,他仍然胜过此类人一筹;他一旦打扮好,就不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