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铃声响了,于连匆匆穿好衣服;他在客厅里看见了玛蒂尔德,她正极力劝说她哥哥和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不要去絮伦参加德-费瓦克元帅夫人的晚会。 她讨厌花园,至少她觉得这花园十分乏味,因为它让她想到于连。 “这是一种宫廷上的失宠啊,”他想。他决定研究一下那些企图用轻蔑制服他的人。 于连痛苦的目光颇为严厉,他观察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注意到这个可爱而善良的年轻人认为神秘原因具有非常的影响力。如果他看见一个稍许重要些的事件被归结为一个简单而十分自然的原因,他甚至会伤心,生气。“这可有点儿发疯了,”他心想。“这种性格跟科拉索夫亲王向我描述过的亚历山大皇帝的性格有明显的联系。”可怜的于连走出神学院,来到巴黎的头一年,这些可爱的年轻人的风度对他来说是那么新鲜,看得他眼花缭乱,唯有赞叹而已。只是此刻,他们的真正性格方才开始呈现在他的眼前。 然而,他对这些情敌们所作的批评性观察毕竟阻止他把自己的不幸看得过于悲惨;他拥有对前两天发生的事情的回忆来支撑他的自豪感。“无论他们有什么超过我的地方,”他一个人走进花园时想“玛蒂尔德屈尊俯就,他们谁也没有,可是我这辈子却有过两次。” 第二天,他坚持要用疲劳毁掉他自己和他的马。晚上,他不想再靠近那张蓝色长沙发了,玛蒂尔德依旧坐在那儿。他注意别诺贝尔伯爵在房子里碰见他时,甚至不肯看他一眼。“他一定是做出了不寻常的努力来强迫自己,他平时是那样地有礼貌。” 他觉得有一件事可以给他的痛苦带来永远的缓解:跟玛蒂尔德说话。然而他敢吗? “我知道,先生,您想跟我说话。” “这与您何干?反正我知道。如果您没有荣誉观念,您可以毁掉我,或者至少可以试一试;然而我不相信这种危险是真实的,它当然不能阻止我说真话。我不爱您了,先生,我那疯狂的想象欺骗了我” 源于道德的悔恨和源于骄傲的悔恨也使她这天早晨感到不幸。想到曾经把一些支配自己的权利交给一个小神甫,农民的儿子,她真可以说是惊恐万状了。她有时对自己说:“这差不多就像是我责备自己失身于一个仆人。”这是她夸大了自己的不幸。 一时间,德-拉莫尔小姐竟至于对于连表示出最过分的轻蔑。她有无穷的才智,而这种才智最擅胜场的艺术是折磨人的自尊心并使之受到残酷的创伤。 她呢,她为了几天前感受到的爱慕之情而这样惩罚自己,惩罚他,从中感到了一种充满了骄傲的无穷乐趣。 每句话都使于连那可怕的不幸增加一百倍。他想逃,德-拉莫尔小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威风凛凛。 “有什么关系!”德-拉莫尔小姐傲慢地说“谁敢对我说他听见了我的话?我要根治您那小小的自尊心可能对我抱有的种种念头。” “难道这是可能的吗?不多天以前,她还不算什么!在我心中不算什么!” 经过如此残忍、如此令人屈辱的一幕之后,对于一个不像于连那么热情洋溢的人来说,爱情会变得不可能。德-拉莫尔小姐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她对自己的责任,她对他说的那些令人难堪的话,虽说经过了周密的算计,看起来仍可能是真话,甚至当他静下心来回想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一天,吃过中饭,德-拉莫尔夫人要他递给她一本煽动性的但颇罕见的小册子,那是她的本堂神甫早上偷偷带给她的。于连从靠墙的小桌上拿起小册子时,碰倒了一个蓝色的旧瓷瓶,这瓷瓶可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了。 玛蒂尔德跟着母亲,很高兴看见这个蓝瓶子被打碎,她觉得它难看得吓人。于连不说话,也不太荒乱;他看见德-拉莫尔小姐就在他身边。 “说实在的,”德-拉尔尔夫人在他走开的时候说“好像这位索莱尔先生对他刚刚做的事感到自豪和满意似的。” “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吗?”于连想“为什么我对这个疯丫头有过的爱情还在折磨我呢?” 理智徒劳地和此类回忆斗争,它那些艰难的尝试只能增加回忆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