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陈安人, 琳琅松了一口气, 忙忙地摘下头上沉甸甸的金凤叫秋菊放回去。 陈安人屡次相借,莫怪秋菊也不信。 秋菊听了放下心来, 笑道:“好歹消停些。一次两次也还罢了,次后谁不避讳?偏还弄坏了奶奶的镯子, 倒可惜了。” 因见虎哥儿已吃完了一个果子,眼巴巴地瞅着盘子里其他的,伸手去抓,琳琅怕他吃坏了肚子,忙叫翠儿端下去, 道:“已经吃了一个,明儿再吃。” 倒是二妞秋菊等心疼得不行, 笑道:“哥儿年纪小,嘴馋也是有的。” 二妞和秋菊都瞅着虎哥儿,笑道:“奶奶不给哥儿吃,我们也不敢。” 琳琅笑道:“妈带你洗澡去。” 琳琅并没有抱着他,虎哥儿便在后面拽着裙子角儿摇摇跟上。 好容易洗完,琳琅也洗了,换了一身被他溅湿的衣裳,随意用绿檀木长簪挽着家常髻儿,鬓后别着一朵宫制石榴花,虎哥儿却光着身子只穿着一件白缎面水绿棉布里的肚兜,上绣翠荷红鲤,粉莲绕蝶,坐在外间凉榻上解九连环,死活不肯穿琳琅拿来的衣裤。 虎哥儿放下九连环,不甘不愿地展开手脚,由她套上衣裳。 因是要送给黛玉之礼,故琳琅绣得格外用心,乃是本然所绣,非仿画作。 才绣了几十针,只听得一阵雷声轰轰,琳琅忙回身搂着虎哥儿,捂住他的双耳,不过片刻功夫,外面便下起大雨来,打得屋顶啪啪作响。 低头看到虎哥儿满是好奇的大眼,琳琅莞尔道:“你看什么?” 琳琅故意道:“你要做什么?” 琳琅抱他走到屋檐下,指着珠儿线似的雨水道:“这是雨水,你要记住,这是雨,雨水。” 琳琅十分欢喜,指着院里诸物,告诉他名字,虎哥儿亦学得十分认真,学了半日,便挣扎着要下去淋雨玩水,琳琅哪里肯放他下去,忙哄道:“仔细着凉了要吃药。你不记得你上回拉肚子了,吃药,吃苦涩的药。” 琳琅叫翠儿道:“叫你们做的银耳莲藕汤,晾得差不多了罢?端一碗过来。” 才喝了两三勺,琳琅无意间抬头,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趴在门口往这边看,浑身湿淋淋的,含着大拇指羡慕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碗,不住流口水。 秋菊忙打伞过去。 又叫二妞道:“叫苗青家的熬一碗红糖姜汤送来,再端一碗莲藕汤,豆腐皮的包子拿一碟,装着蜜饯糖果的八宝盒也拿过来,摆在外间的小几上。” 一时,秋菊带成哥进来,怯生生地道:“婶婶。” 翠儿带成哥喝了姜汤,洗澡换衣,又把他换下来的衣裳洗好晾着。 琳琅见状一笑,忙叫二妞端汤抓果子给他吃。 琳琅听了笑道:“你只管吃,等家去的时候,我再给你包一大包拿去。” 半日,大雨未歇,倪家媳妇便打着油布伞找上门来,见成哥如此,穿的又是没见过的新衣裳,不禁羞得满脸通红,道:“成哥不懂事,嘴馋得很,给您添麻烦了。” 倪家媳妇忙道:“不坐了,我婆婆在家还病着起不来,不敢离开。” 提起婆婆的病,倪家媳妇不禁愁容满面,叹道:“不过养着罢了,周大夫说,得吃人参养荣丸,哪里有钱配去?偏这回发饷银迟了好些时候,又短了二成,一家老小五六张嘴,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下一回领饷银呢!” 又想到倪家媳妇素来是个可敬的,常做些针线卖,自丈夫出征后,也极孝顺婆婆,琳琅便道:“你若短钱使,只管来找我,别的帮不上,这些还能帮衬些。” 琳琅笑道:“原是给虎哥儿做大了,也不过白放着,给成哥穿罢,别嫌弃。”又叫翠儿包了两包蜜饯,道:“拿给孩子们吃,等明儿天晴了,我再去探望令婆婆。” 琳琅道:“你不收,叫成哥那几个哥哥怎么着呢?偏 倪家媳妇只得收了,又叫成哥磕头谢过。 秋菊道:“这人真是不同。孙家衣食不缺,陈安人偏爱那些虚体面,没脸没羞地来借奶奶首饰,不借反叫她记恨,借了又弄坏了。瞧瞧倪家,家徒四壁,穷得很,倪家奶奶却有志气,做针线打络子卖,又孝顺,也从来不伸手找人借钱借东西,一件衣裳还记着要还。” 琳琅叫秋菊观望了两日,方放下心来。 琳琅抿嘴一笑,回头叫人去摘樱桃、杏等。 琳琅忙道:“昨儿去了,拿了二斤糖,几斤果子,又称了二两人参。我想着他们家别的也用不上,人参正好用来配药,岂不是便宜些?从前林姑娘送给我的人参拿了一支给大哥带走,下剩的也差不多用完了,便是平常的人参也有簪头粗细,比外头买的强些。外头卖的人参都没有好的,虽有一支全的,也必定截了几段,镶嵌些芦须,看不得粗细。” 琳琅笑道:“什么没有作假的?为了钱,多少人做了这样的事。” 杨奶奶听了,道:“也不怕天打雷劈了!” 琳琅笑道:“他做的都是些布匹纸扎香料扇子等生意,哪里做这些,便是做了,若果然昧了良心,我头一个不饶他。” 琳琅点点头。 琳琅笑道:“他临走前,正说着呢。” 琳琅闻言怔了怔,笑道:“莫不是奶奶也有什么人选?我原有个极好的人选,只是还未说定,且看玉菡本事如何,待他生意再往上一层儿,我才好去说。” 琳琅笑道:“是荣国府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姑娘。” 琳琅忙道:“荣国府丫头都是二十岁上下放出去,鸳鸯今年才十七。我走的更早些,十六岁出来的。我想着,玉菡如今虽有家有业,到底不够进他们眼里的,不若等到明年,鸳鸯十八了,不过早两年,说了也容易。况且,老太太离不得她,也不知成与不成呢!” 与鸳鸯一比,杨奶奶原本受人之托说的女孩儿就配不上玉菡了。倒不是说出身品格配不上,只是行事上,鸳鸯这样出身大户人家的丫头,应酬来往,更能帮衬到蒋玉菡。 那篓子是苗青编的,十分小巧别致。 苗青家的答应了一声,装车后,果然和刘二家的同车而往。 宝玉被贾政打得着实狠了些,足足打了数十板子,虽未伤筋动骨,到底臀部无半点好处,兼之天又热,虽然贾母不许贾政再打他,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然而伤口好得却慢,正嚷着后面痒痒,也不敢坐着,见鸳鸯亲自带小丫头送果子来,忙请鸳鸯坐,又叫袭人倒茶。 宝玉听了道:“回去替我多谢。上回琳琅姐姐送的药,倒比别的好些。” 宝玉嗳了一声,道:“宝姐姐才送了一丸药,虽是她的好意,但够做什么?天热,日日又要洗澡,第二日就洗没了,自然要用琳琅姐姐送的了。” 袭人倒茶来时,说道:“原想打发人再问宝姑娘要的,是他不肯。” 袭人含羞道:“不过那两日身上不好,才劳烦宝姑娘做。” 袭人不觉红了脸,回身啐道:“若不是你们不做,我何必求这个求那个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