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淡淡地道:“你倒聪明,我也猜到了老太太的心思。按理说,我一个做舅母的,自然不会为难外甥女,可老太太的心思却是要不得。我倒不是嫌弃大姑娘家世人品,她原是极孝顺的孩子,只有一件,宝玉的媳妇儿须得是我顺心满意的,绝不能和老太太一条心!” 原著中李纨守寡,凤姐管家,虽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但行事却十分投贾母的心思,王夫人想给仅剩的儿子寻一个和自己同心同意的媳妇,故此重宝钗胜过黛玉,但此时贾珠未死,李纨也并非没有才干之人,只是因照顾贾珠父子两个不得管家罢了,王夫人担忧什么呢? 说着,喝了一口茶,方细细解释与她道:“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了,却总想掌控府里上下,大房二房相互牵制,早就嫌我权大心大,若不是凤哥儿是我的内侄女,她刚进门我就抢先退了一步,现在我怎么着还不知道呢!可凤哥儿到底是大房的媳妇,又爱讨老太太的好,我对她不放心,老太太也不大放心。老太太疼宝玉,心肝儿似的,想在宝玉婚事上动心思,素知我也疼宝玉,宝玉娶亲,珠儿媳妇都会退一射之地,因此若宝玉娶了个和老太太共进退的媳妇,到时候竟让她管家,那我真真是没有立足之地了!” 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不过是贾母和王夫人对于掌控荣国府的一场博弈罢了。虽说贾母确实疼爱黛玉,仅次于宝玉,但背后不乏这些利益纠葛。 琳琅不免有些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人人都说王夫人破坏了木石前盟,可是却怎知她只是拥有作为母亲的通性?自己的儿媳妇,自然要挑自己中意的。 想到此处,琳琅笑道:“老太太既打发人去接林姑娘和朗哥儿,又云务必进京,按照行程,这个月怕就该到了,如何不叫人给林姑娘和朗哥儿收拾起居之舍?若林姑娘和朗哥儿进府后见我们连房舍铺盖都不曾与他们收拾,岂不觉得委屈?还是想让他们住老太太屋里?” 闻弦歌而知雅意,王夫人眼前一亮,随即赞道:“你这丫头,竟真真提醒了我!”随即又冷笑道:“这就是咱们的老太太呢,嘴里疼着姑太太和外孙女,一点儿作为都没有!” 王夫人不愿意黛玉亲近宝玉,自然想隔开他们,数了一会佛珠,笑道:“你是姑苏人,又通文墨,你的眼光我是极赞赏的,明儿个你亲自给大姑娘和朗哥儿收拾屋子,库里的古董玩意儿不必小气,只要能远着我的宝玉,给多少好东西我都舍得。” 王夫人蹙了蹙眉头,半日不言语,最后说道:“老太太自然不舍林姑娘离得远,大约会让她住在碧纱橱。哼,也不想想,碧纱橱是什么去处?不过是女眷避让更衣之所!我见西厢房三间都空着,正好给他们姐弟住,总比和宝玉住在老太太屋里强。” 次日一早,琳琅服侍王夫人梳洗后,王夫人去给贾母请安,琳琅拿钥匙去开库房,好生挑拣了一番,装箱子抬到贾母院中,笑着禀告道:“太太想着林姑娘和朗哥儿快到了,该预备住处和衣裳首饰摆设了,故此收拾些东西吩咐我送过来给老太太过目。” 琳琅叫人抬进来,一一打开给贾母看,道:“这一箱绫罗绸缎都是上用的新花样,颜色很素雅。这一盒是给林姑娘的首饰,样式还算小巧精细,以银器、白玉、绿翠、蓝宝、沉香木、白珍珠为主。这一盒是给朗哥儿的配饰,有冠,有佩,有玉带,和林姑娘首饰的质地是一样的。这是一些笔墨纸砚和书画古玩摆设,林姑娘家是书香门第,我想着再打发人去添置些新书,被褥赶着做新的,帐子也是新的,一样是丁香色,一样是雨过天青色,大红窗纱打算换成松花色衬着红梅。若有什么不周全之处,还请老太太吩咐,我再叫人补上。” 贾宝玉听了,上前一阵打量,皱了皱眉头,扭头对贾母道:“姐姐妹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这些东西好是好,只是太素了些,把我的东西送给姑妈的家表弟表妹罢!” 琳琅笑道:“哪里用得着宝玉送?宝玉心疼表妹表弟,固然是好心好意,只是林姑娘和朗哥儿在孝期,不能穿大红大紫等娇艳颜色,起居也要简朴些,不然,反叫人戳脊梁骨呢!” 王夫人稍稍放了心,笑道:“老太太屋里既有宝玉,又有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偶尔史大姑娘也来住,竟是住不下了。我想着,西厢房既在老太太院里,可喜又十分阔朗,给大姑娘姐弟两个住着甚好,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王夫人心有不甘,忙道:“碧纱橱原是女眷避让之处,又十分狭小,起居坐卧不方便,兼之宝玉现今住在里头,冷不防挪出来倒麻烦。” 王夫人忙又笑道:“东暖阁老太太住着,西边暖阁史大姑娘每常来了住惯了的,若大姑娘和朗哥儿住进来后史大姑娘来了,可如何是好?” 王夫人心满意足地笑着应了。 鸳鸯带人抬着箱笼等物进来,看了片刻,皱眉道:“我记得库房里有好些紫檀家具,姐姐你如何选了略次一等的黄花梨木?仔细老太太骂姐姐不用心。” 鸳鸯笑道:“老太太的梯己好多着呢!这才多点子?”她看,道:“老太太心疼林姑娘和朗哥儿,特地叫我送来。首饰衣料且不说了,都是素的。这是暹罗国象牙镂空花卉镜匣,给林姑娘的。这是青花山水画卷缸,还有十来幅名家真迹,给林姑娘和朗哥儿。翡翠荷叶飞鸟摆件给朗哥儿。这是翡翠碗,这是玛瑙盘,这是琉璃盏,这是水晶杯,这是寿山冻石盆景儿……” 鸳鸯笑道:“什么奢侈?姐姐没见宝玉昨儿打碎了玛瑙盘,今儿弄破了玉佛手,那才叫奢侈呢!林姑娘和林哥儿房里怎么好看怎么摆,姐姐看着。未必非得摆出来,难得老太太大方一回,姐姐给林姑娘和朗哥儿收着罢。” 鸳鸯见状,又叫人抬了两座屏风进来,一色六扇嵌着名家真迹书画,倒很清雅。 鸳鸯道:“我总觉得还差些什么。” 鸳鸯拍手道:“到底是姐姐,我叫人去挑!” 鸳鸯扯着她的手,塞给她一个锦囊,笑吟吟地悄声道:“姐姐可还记得几年前老太太给姐姐翡翠十八子时说打了好些翡翠珠子?才收拾东西时,下剩半匣子,老太太散给我们,我记得姐姐最爱翡翠,特地给姐姐留了一包,姐姐拿去镶戒指镶簪子都使得。” 鸳鸯回了贾母上房,将西厢房的情景说给贾母听,王夫人坐在旁边听着。 王夫人听她话中似乎不止是赞叹,还有一点点别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但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不多话,只静静地拈着佛珠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