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区畜牧场。 一行人穿着丢弃式工作衣，分组跨入猪栏内，进行前后包夹兰屿迷你猪，女生们又是掩鼻又是尖叫—— 「妈呀，它这么大只，一点儿也不迷你！」 肖朗连翻白眼，受不了女生的大惊小怪，索性揪着李天哲一道测量猪只的体型和保定。 李天哲面露嫌恶，手拿量尺，倾身测量猪的体型，嘴上嚷着数字，由一旁的女生负责记录，程式完毕后，他踹了一下猪屁股。 「嘿，它肉多，又不会怎样。」 李天哲略显尴尬，「你计较这一两下干什么。以后它的下场是死路一条，我踹它又不会少块肉。」 李天哲的脸色忽青忽白，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肖朗和李天哲一致看着她，适才叫声最尖锐的就是她了。 肖朗与李天哲面面相觑，现场除了猪以外，还有六隻眼睛盯着他们俩，阴盛阳衰，火药味逐渐消散。 李天哲也自找臺阶：「我来帮忙保定。」 直到户外体验课程结束，大伙儿纷纷丢弃工作衣，三三两两地离开牧场。 肖朗斜睨他一眼，「你不打算交报告了？」 肖朗说：「我不想浪费学费，当然尽力念书。」 肖朗时不时回头看着身后跟着一大串肉粽似的家畜幽灵；鸭子呱呱叫、狗在吠、鸡挥拍着翅膀窜逃；有的跑往花圃、有些则消失在树荫下；灵异片段的缩影穿插于现实，无需多久就归于平静。 「没……」他忍着没说有一条猎兔犬阴魂不散，一身白、黑夹杂黄褐色的毛，无任何伤口，生前恐怕是流浪犬。 肖朗瞪他猥琐的表情，「少乱讲！」 回到系所，教室内人声喧哗，同学们陆续收拾物品离去。 李天哲见他的举动怪异，不禁呆了呆，「你在干嘛？」 李天哲一脸狐疑，目光梭巡脚下空无一物，忆起两日前上动物实验课，肖朗突然叫了一声，彷佛见鬼似的。 肖朗神色一僵，二话不说，拎起背包，转身走出教室。 校外，肖朗牵车时，将背包往脚踏垫一放，拒绝让狗跳上车。它「呜呜」两声。 申士杰的掌中有一颗眼球，连接周围的肌肉与神经分布，陈敏凑近拉动提上睑肌，眼球倏地眨开，彷佛活生生地注视在场之人。 室内充斥着甜甜的福马林味道，同侪觉得呛鼻，少数一两位女生认为噁心，申士杰接收他人的思绪就如同连线上网，每个人都透露着七情六欲，无论是想藏或不想藏的，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他不禁疑惑，人为什么会变成鬼？ 当人呱呱坠地之时，吸的是一口气；频临死亡之际，结束的也是一口气。迈入灵魂的里程，它们会往哪儿去？为了什么留下来？ 离开解剖室，通过一道长廊，沿途除了系上的学生，还有着一道道模糊或清晰的身影擦肩而过。医院是迎接与抢救生命的地方，也是死亡的送葬场。 「嗯……我不想动。」 「饿了。」他翻身躺平。 「嗯，我要补眠，又不是铁打的身体。」他拉着前额的发梢，长度快遮住双眼，的确该修剪了。「你知不知道那儿有便宜的理髮厅？」 「哦。」恢復精神，肖朗跳下床，伸了一下懒腰，走往浴室。 他在浴室喊：「阿杰，帮我拿一套衣服——」 「谢了。」肖朗低头套穿。 肖朗抬眸，迎上他一脸冷酷的表情，「你看啥啊？」 「哇靠！剪髮加洗头，竟然收费一千五，抢劫唷！」肖朗横眉怒目，离开美髮沙龙，边走边叫：「那家店哪里便宜？我不应该相信你，早知道这么贵，我就会去校区附近的家庭理髮厅，剪一次头髮收费一百五，回家后再洗头……」的吼叫声给吓得退避三舍。 肖朗杵在车门边伸手一指，左方三百公尺有一块黑底白字的招牌，令他永生难忘：「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再带我去那家黑店！」 肖朗也上车，「砰！」关上车门，别过脸庞瞪他，「你听见没有？」 「你好意思嫌我吵？！」他瞠目怪叫。 「啊……」肖朗倏地朝车窗外看，紧接着瞟向车后方，「刚才有鬼？」 肖朗浑身一凉，「我以为是一群小孩子在巷口玩躲猫猫……」 赫！肖朗倒抽一口气，「你怎看出来它们阴森森？」 肖朗愣了下，须臾挑眉，双手环胸，「你在唬我吧？」打死他都不信，距离巷子口一百公尺以上，阿杰能看见小鬼的虎牙？放屁！ 肖朗搥他的肩膀一记，「你别开我的玩笑！」 肖朗霎时恍然，阿杰是别有用心的逗他。 「……气消了。」他垂首，略显不好意思，阿杰付帐都没嫌贵了，他却叫得像是被人洗劫一空。 「不要。」刚换新髮型，他不想到处去见人或见鬼。 「我有作业报告要写，才不会无聊。明天我也想待在家里，你不要吵我起床。」 「对啦，不用你管。」 「啊，」肖朗瞠目，「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 肖朗怔然。 「喔。」搂着一袋零食，肖朗低头安静了下来。 肖朗心跳怦怦然，思忖阿杰无论做什么，态度从容，个性沉稳内敛，也没什么脾气。他不禁脱口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肖朗愣道：「你没说错吧？」 「鬼扯……」他撇撇嘴，阿杰又开他的玩笑了。 听完，肖朗不悦地瞪他，「你在自我消遣，还是存心损我？」 「……」肖朗静默。 阿杰恰恰相反，大一、大二时就受瞩目，成为各大社团敬邀参与的对象，系所办活动展览时，阿杰是接待来宾的最佳人选；学校举办网球比赛时，阿杰是众人注目的焦点。而他不过权充粉丝，在一旁贡献加油声。 如今的生活没多少变化，等两人同居的时日一久，失去新鲜感，阿杰或许就腻了。 两人回到别墅，肖朗借用他的笔电写作业，申士杰则专注于电视财经新闻，瞭解全球的经济趋势。 晚餐后，肖朗在沙发上睡着，桌上堆着几本书籍，都是从楼上的书房拿来的。 生活，因肖朗的进驻而有了温度。申士杰动手清除桌上的零食屑渣和空袋子，毫不介意他的添乱以及打散原有的生活步调。 肖朗甫到教室，就发现猎兔犬占据在桌底下，还摇着尾巴咧！ 围墙边，放眼所及整列的机车雍塞了人行道，仅剩狭窄的空间让行人通过。肖朗待在角落一隅，一看见阿杰就挥手嚷：「喂，我帮你占了停车位。」 「二十几台。」挺累的，整排机车挤得水泄不通。他比划着脚边，「你赶快念咒，收拾这只狗。」 「你问我，我要问鬼唷。自从在畜牧场实习，它就死皮赖脸的跟着我了。」 「废话！」肖朗嚷嚷：「我快被它烦死了。不知怎回事，它就跟小黑猫一样，差别是一隻赖在家里，这只赖在我的桌子底下。」 肖朗双手叉腰，挑眉问：「你不肯唷？」 「喂……你干嘛？」他措手不及被阿杰拖着走，好生彆扭。 肖朗挣不开他的箝制，眼看前方的面摊列队一串人龙，不禁脱口而出：「好啦，你快点放手，这样子多难看……」 他斜眼瞪阿杰，「你别得寸进尺。」 肖朗低头梭巡狗也跟着排队，还会闪躲路人的脚咧。 肖朗怏怏不乐地扯一下阿杰的衬衫衣袖，申士杰低头状似看腕表，听他问了句：「狗怎么办？」 肖朗的脸色一黑，「你……」 「靠—— 霎时，周遭有几十双眼睛一致探向他，肖朗好不尴尬，心下后悔，花了两元传简讯给阿杰，根本是浪费钱！ 死阿杰……说得真轻鬆……肖朗无论走到哪儿，狗就追随到哪儿。最后一节课后，他走出教室，在楼梯处被李天哲拦截。 甩不掉脚边的狗，肖朗没好气地问：「你有什么意图？」 「哦，我正好要去超商买食物。」 「交易什么？」 肖朗呆了呆，「你头壳坏了？要花钱请我代写？」 肖朗拒绝：「我不要帮你写报告，你去找别人代劳。」 「那就打消念头。如果我帮你，若是被教授知情，不仅你完蛋，连我都遭殃。」他才不是傻子，拿成绩来开玩笑。「我劝你该用功一点，父母花钱送你来学校念书，你好歹别让成绩跌得太难看。」 肖朗说得直白：「没兴趣，你是念心酸的哦？」 「怎么不可以？难道你没告诉你爸妈，知名设计师几乎都是男生居多？」 肖朗瞥了他一眼，「你读书是为了谁？」 肖朗的眉头打结，无法理解：「奇怪了，既然没兴趣读这一科，怎不早点转系？你爸妈也没辙吧。」 「为什么不能转？」 「你就不知道，小时候我和妹妹一块儿玩洋娃娃、做衣服、做小傢俱，我就会被我爸妈打得很惨，骂我竟然带头剪破漂亮的洋装、拆抱枕。受到教训，我学乖了，就拿不要的衣服当材料，没想到也会挨揍、挨駡。」 「没有。国中时，我妹加入田径队，她不喜欢家政、美术，我帮她做家政作业和画图，结果我爸妈知道后，唠唠叼叼地算总帐；嫌我从小跟女生一样玩洋娃娃、骂我不如邻居的男孩子会读书。 肖朗无言。 终于挨到毕业，联考时，除了填写爸妈要求的第一志愿，李天哲还偷填了一所艺术学院，也顺利考上。偏偏又在父母的威吓之下，他硬着头皮前来北部就读没兴趣的科系，爸妈指望他将来当兽医或走上研究一途。 肖朗心惊，「你说什么鬼话啊！干嘛这么偏激？」 「你讲这种话太过分了……」肖朗别过脸庞，一番衝击撞破心底脆弱的一环，他连双亲都没有呢。 他记得小学五年级的母姐会，他不要不识字也不会签名的阿婆来学校，觉得丢人现眼，可是阿婆还是来了。那一场母姐会，他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回家后，他向阿婆发脾气，嚷嚷着为什么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 阿婆的眼睛有点浊了，皮肤干瘪，嘴唇没有涂口红。阿婆特地扎的髮髻散乱了，一绺绺灰白粗糙的髮丝垂落在颊边。阿婆不曾抹发膏，那房中的床边矮柜上只有一瓶用塑胶容器装的丝瓜水。 阿公、阿婆省吃俭用的养育他，从未提过要他将来多有出息，就连他念什么科系都搞不太懂。 李天哲不以为然，「如果我们交换环境，你肯定跟我一样。」他进入超商，走到饮料区，抱了数瓶饮料到柜檯结帐。 ……阿杰真啰嗦。 「先说好，我不会跟你交易。你不用白费唇舌收买我。」 他们俩前后走出超商外，肖朗问：「你又跟学长借a片唷？」大一时，他和李天哲同寝，早知他有这项嗜好。大二之后，李天哲和两位学长没抽到宿舍，就在校区外面合租一间三房一厅的公寓。 肖朗瞠目怪叫：「哇靠！真的还假的？」 校内有一对情侣在宿舍做爱，影片被人录製下来，私下分享……啧，哪个缺德鬼干的？肖朗的目光匆匆掠过那几分钟的影像，便意兴阑珊地爬到单人床的上层休憩，存心避开死皮赖脸的猎兔犬。 「啧啧……这一对男女究竟是哪一系所的，你们看出来了没？」白智轩问。 白智轩也感到可惜：「这支影片不是由网路抓取，不然可以用人肉搜索。」 「哎，好奇咩。」他探究：「给你这片光碟的朋友有没有说 「我没问。反正片子不用钱，内容看了两遍就没感觉了，不如日本a片来得精彩。」 「行，用两瓶饮料交换。」 张家铨催促：「快退出片子，换另一张a片来看，要无码的。」 肖朗不禁蹙眉，彷佛回到大一住宿时，他们三人凑在一起，动辄开黄腔，满嘴不是女友，就是讨论a片女优。 「喵呜——」猫叫得凶，张牙舞爪。 「橘子，别吵！」李天哲回头叱咤一声。 「干！这只猫吵死了！」张家铨甩开滑鼠，回头瞪着。 张家铨把猫抢来，同时骂：「你娘炮啊，跟畜生说话有啥屁用，要用教训的！」 「打了就懂。」 「啪！」张家铨挥打猫的头，不客气地示范，「你早该把它结扎，免得它三天两头就发情，半夜吵死人！」 「嗤，这只猫敢咬我……」手臂都是一条条红色的爪痕，张家铨怒火更炽，一连好几个巴掌反击，越打越过瘾，他把猫压在地上，一手抓住猫的头，另一手推着猫屁股，像转陀螺似的让猫做一百八十度旋转。 「哈哈——它好像头晕了，已经不叫了。」白智轩立刻拿起手机，按下录影功能，同时叫嚷，「一二三四五六七……快啦，看它能撑多久，说不定能破上一次的纪录。」 肖朗看傻了眼，急嚷：「喂，快住手——」 白智轩一脸期待，「待会儿这只猫走起路来会笑死人！」 「唉唷，你别逗了。我们哪有虐待，是在跟它玩好不好。」白智轩检视手机录下的影像，画质相当清晰哩。 「哈……好呀，点阅率高的话，说不定我们会一夕暴红！」 李天哲干笑两声打圆场：「肖朗，别大惊小怪啦，我的橘子没事。」 李天哲把猫抓了回来，抚摸它的头，称讚道：「乖，我的橘子最厉害了，旋转了七十多下，没给爸爸丢脸……」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