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红砖瓦房的三合院内有一座枝叶繁茂的瓜棚架,金黄的花朵和粗细不一的瓜果点缀其中。入夜后,肖朗喜欢卧在瓜棚架底下的躺椅乘凉,遥望满天星斗,幻想有朝一日定居在城市高楼大厦……就像他的大学死党──申士杰。 「喀。」卫浴间的门上锁。 打开水龙头,「唰」阵阵水雾由莲蓬头喷洒而下,他浑身淋得湿透。 就营养学而论,并不均衡。但肖朗的身高有一百七十五公分,体重适中,肤色偏棕,浓密的黑髮在阳光下亮得耀眼,笑起来有酒窝,宛如邻家大男孩似的充满朝气与活力,唯一的缺点就是很聒噪。 卫浴间外传来一阵招魂似的铃响,申士杰顿时想起,每逢星期三六日,肖朗的阿公办法事,为各方前来的信众解惑。 沐浴罢,他戴上眼镜,穿着休閒轻鬆,离开卫浴间,好奇地站在庭院中观看。 「那个少年仔是谁啊?」 「看起来真将才呀,好像外国人。」 「哦哦。跟肖朗读同一间?」 王婶噗嗤一笑:「唉唷!你怎这样说……」 王婶听得一头雾水,要学养猪、养鸭哪需要专程到臺北念书,直接去猪寮、鸭寮养就好了。 「不会勉强啦。」肖奶奶所求不多,只盼孙子诸事顺利,一生平安。 陈三姑诚惶诚恐,「难怪我的金孙半夜啼哭,机器也一直坏,我这两天又跌倒……要如何化解?」 桌头递上符纸和朱砂笔,等肖爷爷下咒画符完毕,他放入红包袋内,转手交给陈三姑收好。 桌头高喊:「下一位信士张良,家住a市……今年三十四岁,来问身体……」 「喂──」 「嘿嘿,你看这么久,也有事要问阿公?」 「好奇唷?」 「人人都说我的阿公是半仙,消灾解厄很灵验,而且不收费哦,随人的心意给红包的。」肖朗摘下他的眼镜,瞧了瞧,又说:「你没近视,戴这副没度数的眼镜干嘛?」 「借我戴一下。」肖朗戴上眼镜,笑问:「好看吗?」 「靠,就你适合唷──」 点了蚊香,肖朗低身放入床底下,「夏天时,乡下的蚊子多,你住得习惯吧?」 申士杰与肖朗同寝几日,睡的是通铺,由一开始的不适应到渐渐习惯,倒也忘了臺北自家的席梦思床有多舒适。 肖朗钻入蚊帐内,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问:「你住在我家,每次洗完澡换下的衣裳怎不留给阿婆一块洗?」 「莫非你不好意思唷?」 「嗟,我才没你那么好命。」肖朗哼说:「你那臺北的家里有请佣人打理,平常你根本不需要做家事,还敢嫌我懒。」 「真的还假的啊?」肖朗摘下眼镜,翻身趴到床边,掀起蚊帐,「喏,还你。」 「嗯……我家这一带比较偏僻,没什么娱乐场所,不睡觉能干嘛。」肖朗慵懒的挪到床内侧,点亮墙边的一盏小夜灯,又说:「阿公在办法事,客厅里都是些外来客,我不想待在那边看电视。你干脆也早点睡吧。」 「明早再洗。」 「没。所以我才要早点睡。」肖朗找藉口的功夫一流。 「阿杰,不想睡的话,你请自便,麻烦你把灯关掉,我先睡了。」肖朗暗自窃笑,他和阿杰根本是处在不同世界的人;个性南辕北辙,喜好也不尽相同。 申士杰不禁蹙眉,「你睡觉的时候都喜欢往别人的身上蹭?」 申士杰由着他贴近,又问:「你从小就这么白目?」 申士杰闭上眼,也已习惯他恶作剧似的小举动。 「要不要换位置?」 申士杰淡淡一哂。肖朗虽白目,但对阿公、阿婆很孝顺,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毫无心机,两人相处也颇契合。 打从两人在校外认识的那一刻起,他就被肖朗的外型所骗,以为他只有十六、七岁,当肖朗破口骂了一声:「干!你的车撞到我的车,怎赔?」 于是自己赔了一千元和解。三日后,肖朗找上他的系所,还他八百元,说是更换机车的煞车皮而已。他们俩,渐渐熟络成为好朋友…… 仿佛万国的旗帜飘扬,肖朗一家子的衣裳未收,五颜六色的四角内裤和海滩裤少说也有六、七件──都是肖朗穿过的。 「阿杰,早啊──」肖朗打着哈欠,头髮乱糟糟的跨出大门槛。 肖朗揉揉脸颊,像搓汤圆似的,眨了眨眼,直走进厨房,瞧见奶奶在煮稀饭,喊了声:「阿婆──」 「哦。阿公还在睡?」 「阿公的年纪大,应该退休了。」 肖朗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人鬼殊途,哪来这么多冤亲债主还是鬼怪讨债、吓唬人。为什么人就不会去吓到鬼?鬼不都是人死后变的,它们吓人就有钱可拿或得到其他好处吗?」 「我哪有乱讲,就是不懂才要问清楚。还有,神明不会随便处罚人啦,否则这世上就没有人敢讲话了。」 肖朗进入卫浴间,门合上。刷牙洗脸后,抬头大喊:「阿婆,我要洗澡,帮我收一件内裤──」 餐后,肖朗一脸嘻笑的走出厨房,神清气爽,到厅堂朝神明和祖先上香,打小就是这么有样学样,称不上虔诚或不敬。 「喂,你哪时候开始变得爱说教啊。」肖朗一回身,又口没遮拦:「我觉得阿公当乩身这么多年,是该退休啦。 「我阿公不是神棍,但也不是万能。他今年快八十岁了,菩萨若是有灵,就应该找接班人服务。我说的没错吧?」 香炉渐渐冒出一团烟雾。肖朗还在说:「我阿公收的红包除了分给桌头当报酬,大部分都拿去做善事。阿公说我的命不好,求菩萨要保佑我一生平安,乐捐的钱是还愿呢。他这么辛苦,我现在有能力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当然不希望阿公继续当乩身……」 肖朗愣了愣,「什么……」 「啊啊,不会吧……」肖朗回头一瞧,呆了。 「不对啦!」肖朗争论:「这是发炉、神迹!」 肖朗斜眼瞪他,「你也认为我乱讲话?」 「靠,我有话直说不行唷?」肖朗嚷嚷。 「阿朗,你又大小声地吵什么?」 「啊,怎会这样──」肖奶奶惊呼。 占地好几亩的水果园内,果梨结实累累。农家自产与负责包装,平日的农务繁重,每当采收季节来临,便临时聘请人手帮忙,赶着出货大量销往外地。 近中午,肖朗与申士杰一同在树下歇息,尝着农家提供的包子点心,肖朗忍不住问:「阿杰,你以前做过啊?」 肖朗一翻白眼,「就是到果园采收瓜果啊。不然你以为我问什么?」 肖朗继续追问:「你都没去过观光果园?」 「聊聊也不行唷。」肖朗撇嘴轻哼,内心颇不是滋味。阿杰无论做什么事都得心应手,书念得好,人也长得帅,是个混血儿呢。 「嗟,我是为了生活在打工赚钱,你怎像观光似的,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我本来以为你待不到一个星期,就会回臺北了。」肖朗大口咬下第二颗包子,吃得两颊鼓胀。吞咽后,他又问:「被我拉来一块工作,你没在心里偷骂我吧?」 肖朗伸手接过,啃完包子,甫抬头,看见果园老闆的母亲陈三姑朝这儿走来。 他应道:「三姑婶,有事要吩咐唷?」 「哦,好。我会记得转告。」 肖朗认真地看了一下陈三姑的脚,表面像发皱的橘子皮…… 奇怪……阿杰怎不嫌这工作无聊?他不缺钱花用,根本没必要做这些……肖朗想得出神。 陈三姑急忙拉下裤管,害臊极了,都一把年纪,露腿给人看,还会令少年仔想入非非……她不自在地说:「这几天我媳妇回娘家探视生病的亲家公,我得赶快回去照顾我的金孙。园里的工作,就拜託你们俩多帮忙了。」 申士杰看了下腕表,道:「休息时间快过了。」他站起,伸手拉了肖朗一把,「走吧,我们俩负责的区域还有不少果实得采收。」 两人一起分工合作,谨慎地剪下硕大的果梨,一篮又一篮的放妥,再由肖朗以手推车拉到仓库外,换上一整迭空篮子,又拉回园内继续工作。 他提议:「阿杰,今晚有夜市,我们去逛逛如何?」 「就这么决定啰。」肖朗嘻笑,打算带阿杰出门去炫耀一下,就像饲主带着一头高壮又优雅的牧羊犬遛街。 那身棉质短衫已湿透,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耀,及膝的短裤宽鬆,一双旧白布鞋沾了不少泥土,整个人像极了閒散在路旁的一隻野猫……有车经过,肯定浑身寒毛竖起,尾巴翘得老高。 「不用麻烦啦,骑车只要三十分钟左右,我又没要买些什么。」肖朗难得大方,「我会请你喝饮料。」 「红茶啊,一杯二十元,很便宜。」他想起每次出门,都是阿杰在付帐请客,久而久之也会不好意思。 「啧,能不叫嘛?一杯泡沫红茶要两百元,分明是抢劫!」肖朗的手没闲着,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挺身,像捣蒜。 午后,工作告一段落,两人各自拿了一瓶农家提供的矿泉水,共乘一部机车,骑在乡间的小路,放眼望去,两旁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暖风吹送,摇曳生姿,谱成一幅田野风情画。 肖朗丝毫不察,身后的他对自己存有幻想── 申士杰径自走入屋内,没看见阿公和阿婆,猜想这时候八成在菜园忙。 这一座三合院是肖家唯一的祖产,他环顾四周,厅堂供奉神明和祖先,除了一张供桌和两张长椅凳,角落的架上有一台二十吋的电视机,旁边堆迭几张塑胶椅,另一角落放置祭拜的香、蜡烛和金纸等物,并无其他傢俱。 他抬头看着顶上的屋樑依旧结实,支撑着三合院的结构,发挥它遮风避雨的功能──这个家犹如这里的人们,看似不起眼,却处处充满着和善与温情。 他小心翼翼地爬入内,头上距离屋顶仅有两公尺左右,人无法站立起来,一隻蟑螂由墙边窜过眼前,不知这杂物堆里头有没有窝藏老鼠? 他凑近闻了闻,猜测是私人酿造的酒类或腌渍品。一偏头,对面有一隻大皮箱和儿童骑乘玩耍的小木马,表面上,堆积一层厚灰尘,他屏气打开大皮箱,检视里面有道服、线装古籍、方印和几张泛黄的照片。 好一会儿,传来一声喊:「阿杰!」 「没被我吓到,你这个人很镇定嘛。」 「你上来作贼唷?」肖朗一身清爽,可没打算进入杂物堆当中。 肖朗站在房外,笑说:「我们来交换身分好了;我当你爸的儿子,你当我阿公、阿婆的孙子。」 肖朗惊讶道,「我随便说说,你当真啊?」 「靠,原来你的脸皮这么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