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睡得晕过去一样,怎么也叫不醒,我和陶决便简单收拾了楼下唯一能躺人的客房,合力把他搬运到床上。 我最见不得他这样,一把提起他卫衣领口,在他“我睡沙发、沙发就行——”的抗议声中把人拽上楼,拖进我自己的房间。 “叫吧,叫破喉咙也没有……” 我一个枕头飞过去,打断他脱衣服的起手式,“矜持一点!” 当然不做。不可能做。根本就不是做的场合。 我用膝盖把他顶到床的另一侧,抢回枕头拍在床上,单方面结束话题:“睡觉!” 我们俩困成这样,按说应该沾床就睡,然而我闭眼许久,依然被耳边反复吸气的声音吵得不耐烦,“……怎么了?” “这床闲置大半年,被子上一点灰都没落,鬼知道发生过什么……少闻少看少想,别惦记你那洁癖了,不然能膈应到明年。”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吸了吸鼻子。 气味这种东西,察觉到了就很难无视。我们各自循着香味翻找,最后在床下锁定了源头:一盒果香型的空气清新剂,已经挥发掉一半。 平平无奇的空气清新剂顿时烫手起来。我和陶决把它拆开检查了个遍,没看出什么可疑之处,只能拧紧盖子不让它再扩香,又开了一点窗缝通风,姑且就此作罢。 躺好没两秒,我恨恨地睁眼,“……嗓子里全是那个味,我现在清醒得可怕。” 我捅捅他胳膊。 陶决翻身侧躺,面向我这边。 人一旦太过疲惫,太过松懈,就会连语气也温顺起来。他不找茬贩剑,反倒让我有点想欺负。 沉甸甸的目光一下掉进我眼里,又迅速错开,落到我肩头。他像是在认真思考该问什么、怎么问,许久没有出声,低垂的眼帘时不时牵着睫毛轻轻颤动,仿佛咬钩的鱼一张一合的腮。 我猜他会问这些。 十二岁到十八岁,我的直觉早在那时就预先示警,本能地厌恶这个处处被视线渗透的房间,整夜整夜难以安眠。但这里毕竟还算是我的主场,最适合用来打败一个自以为已经安全了的骗子。 从蛛丝马迹中收集足以审判他的证据,已经成为一种嗜血的肌肉记忆。 “那段时间……” “妈妈……的那段时间,你……哭了几次?” “……没数。” “很多吗?” 他不按套路出牌,我的剧本便也惨遭腰斩,不知不觉被卷入他的节奏,继续说下去。 侧脸陡然一暖,是陶决的手掌盖了上来。 “我知道。” 我打了个哆嗦,听到他追问:“后来呢?” “恢复了,还是忍住了?” “……我哭给谁看?钟意也没有妈妈呀。” 陶决恍然地望着我,喃喃道:“……就是那个时候,是不是?” “就是那个时候,你发现……就算我在,也不会让事情变好了。所以你不需要我了,葬礼那天其实是告别,你叫我来参加的不是妈妈的葬礼,而是、是……” 我亲手审判他,处决他,埋葬他,从此只需记得——与手足至亲分道扬镳,不过是成长中常见的阵痛。 见我并不否认,还不让他碰,陶决好像又快哭了。眼圈通红,胸膛喘不过气似的急促起伏,他就用这副天要塌了的表情等我的下文,没有一点哥哥的样子。 他在钟意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有过一双尚未知晓何为疲惫的眼睛吗?人潮,被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人们推来挤去,眼中光芒一点点熄灭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明明……在世上还没有我的六年里,妈妈只是他一个人的妈妈。 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倾身向前环抱住他,埋在他胸口闷闷道:“所以,没让你见到她最后一面,是我该道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