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卫生间里，简安套入了那条裙子。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就算穿下了，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再次站在洗手间里，对照镜子。镜子里的那张脸状态不算太好，不算太好都是委婉的说法。 一头无法称为秀发的长发披散开来，凌乱答在肩膀上。因为睡得不好，她的眼皮浮肿着，面孔泛起病态的苍白，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太健康的模样。眼睛也没什么身材，眼白比死鱼眼好不了多少。唇皮干裂开，和脸颊一样失去血色，透着病态苍白。 比外貌更糟糕的还有这具身体的内里。 呻吟里掺着一丝烦躁，今天可是周六。 但她不得不起床，还要被亲妈这么折腾，这一切的一切到底应该怪谁啊？ 不同于简安的虚弱，简妈打开化妆包，精神抖擞，朝着简安挥了挥手：“赶紧过来，我们赶时间呢？” 她踌躇着，不肯过去，嘟哝道：“我自己也可以化妆。” “我那水平怎么了嘛？！”简安抗议道。 “便宜货怎么了嘛！”简安维护着自己和自己那点东西的尊严。 反抗简妈淫威不得，简安只好神情恹恹地走过去，坐下，无奈把自己那张脸交到简妈手中。 此时简安正坐着，简妈站着，后腰抵靠在小凳子上，一脸凝重认真，仿佛正在做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业。白天的日光照耀着室内，两人都待在自然的太阳光中。阳光照着他们，照出两条长长斜斜的影子。那两条影子在地上交相依靠，仿佛她们相亲相爱。 这是她女儿的脸。 简妈少不得挑剔简安的脸，仿佛简安这里也不好看，那里也不好看。假使简安能像她期待的那样，放一些心思在打扮提升自己身上，也许简妈还能为此满意。偏生简安根本不让她如愿。 简妈话刚说完，简安顿时如杀猪般叫起。那声音之凄惨，和当年她还是孩子的时候，简妈想剃掉她的眉毛别无二致。 简妈知道急不得，耐着性子劝说：“你以前不是修过了。” 那是简安大学时代的事，现在她举起双手，捂着眉毛，仿佛想起了当时的疼痛，态度坚决：“我不要！” 简安不明所以：“侬笑啥？” 简妈嘴唇含笑，流露出对过去的怀念，“那时候啊，你就那么一小团，眨眼间，居然这么大了。” 简妈说着，仿佛看到了美好的未来，带上了几分喜色，笑道：“我现在呀，就等着你找个可靠的人，结婚，然后生小孩，趁你妈还不算太老，还有力气，到时候给你带带小孩，余下的日子呀，就有盼头啦！” “未来你想不想做些别的？比如和我爸去旅个游？” 最后一笔落下，那妆画成了。简妈示意简安睁开眼，简安照做。她睁开双眼，望着母亲，眼神深沉。简妈躲开她的视线，嘟哝道：“和你爸去旅游？你想烦死我？” 简妈挥了挥手，简安按照简妈的指示，从凳子上站起。简妈看着女儿转身，眼中露出惊艳。，这话确实不假。那裙子随着简安的转身旋开，转出一份典雅的味道。简妈看着简安的背影，连连点头，顿感自己这番努力终是没白费。 只要女儿不开口，一装扮，还是能像个典雅的淑女。可……谁能让她不开口？ 镜子外的简安没有任何动作。 “我有。”简安答道，从一旁存放她购买首饰的柜子里翻翻找找，找出了一副珍珠耳夹。 简妈看着简安戴上耳夹，想起今天还带了一样东西过来，赶紧翻开包找了找。她拿起一只长方形的项链盒子，“啪”地一声打开，在简安眼前举起了一条珍珠项链。 那项链是简安曾经戴过的，她一看到那条项链，微微拧起双眉，犹豫片刻。简妈催得紧，她垂了眼，走到简妈面前。 简妈却没有领会，只拎着那条项链，催道：“紧了那也是因为你胖，快过来，戴上让姆妈看看好不好看。” 简妈欢天喜地，替简安戴上那条项链。简安只低着头，没有看简妈。 她在求她的女儿。那请求如那条缠上简安脖子的项链，那是一条有年头的珍珠项链，如化作一条绳索，紧紧捆住她的脖子。简妈的手放在项链上，好像她只要轻轻一拉，简安随时会跟着那条绳索一道，回到她的身边。 她找了一个借口，阐述回家住不合适的理由。简妈却像是嗅到了什么有利于她的机会，紧接着说：“那我们给你买辆车，好不好？” “不用了，”简安低低说，“买车还要花钱，家里不是还有房贷没有还清吗？” “年初还清的！”她重重强调。 简妈欣慰之余，说道：“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家里会给你搞定，再说，现在买车要不了多少。” 简妈感到一丝欣慰，想想她要是生了个儿子，他们还得掏出积蓄给儿子买房，想让儿子结婚，房子是绝不能少的，要是有余力，车子也得买，可就算他们掏光了积蓄，儿媳会不会感激他们，这还两说呢！可简安生来是女孩儿，父母不用为女儿准备太多东西，不用给女儿买房，嫁妆是要准备的，买辆车也不会有什么压力。到底是女儿更懂得怎样体恤父母。别看简安平常多么喜欢顶撞他们，多么喜欢和他们吵架，但到了关键时刻，简妈越想越是欣慰，到了关键时刻简安总是会体谅她们的。 简安抬起头，目光坦荡荡，“但我就是个小市民啊。” 可简安很坦然，小市民便是小市民，贫穷便贫穷吧，她就挣那么点工资，还得为油盐酱醋茶发愁，难道装出一副大气的模样，便能抹杀她手头没有多少钱的事实吗？ 简安瞪大眼睛，快要崩溃似的喃喃：“还有啥要做啊？” 简安无奈，只好背上自己的包，从另一处柜子里抽出抽屉，拿出腕表的包装袋子。 “你花了多少钱？” 但她不敢道出实情，要是报出真实的价格，简妈只会更加坚定她的想法。 然而简妈也没有再追问，她的心思大多放在接下来的计划上，没来得及钻研简安那只包装袋。 “不用吧？”她在家里已经梳过头，虽然很仓促，但也用不着再做个头发什么的吧？ 在简妈“慈爱”的目光中，简安撇下唇角，目光哀怨，跟在店员后面，准备接受理发师的服务。 她不能明白，怎么这帮理发师一个比一个能聊天呢？能不能照顾下社恐，或者带着一点涉恐的客人？她真的没什么想同一个陌生人聊天的兴趣。他们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吗？真那么体贴，不如考虑下有的顾客可能天生不喜欢，或者害怕同人说话，他们能不能学会适当闭嘴？ 她顶着难看的神色，终于撑到做完头发。经过理发师的修饰，那头干枯毛躁的长发换了模样，长发仿佛焕发新生一般的光泽，听话服帖地放在简安的肩膀上。她从理发椅中站起身，来到简妈面前，让她仔细瞧个清楚。光落在简安身上，为她身上的效果连连点头，口中不吝溢美之词。简安难得见到母亲那样那么满意的样子，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着简妈。 也许…… 简妈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简安身上，连连称赞着简安的模样。简安的眼神也渐渐柔和起来，她微笑着，轻声问：“高兴了？” “挺好，挺好，”简妈不住点头，为简安打扮后的效果赞叹，听到简安的问题，她嗔怪着看了她一眼，“什么呀，你这话说的，好像是为了我似的。” 简安轻轻笑着，觉得终于完成了什么任务，神态轻松，头朝着理发店门口一歪，“走吧。” 简妈跟在后面，脚步一顿，神色开始不自然。简安走在前面，没有发现。 “哦。”简安打了个哈欠，惫懒地走在商场宽阔的路上。 “安……安安。”她紧张地开口，尽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 那话听了上百遍，简安当简妈只是如往常一般唠叨，她也只是懒懒地应付：“安啦，姆妈，我都懂，都懂。” 两人走出商场的自动门，阳光有些刺眼，简安抬起手挡着阳光，准备问简妈是不是应该打个车。 那车近了一点，简安确定没有看错，又猜测不过是个巧合。 简安变了脸色，立刻想提起脚走人。 简妈神色戒备，警觉地问，把简安当作是敌人那样来问：“你要干什么？” 简妈的话刚要冲出口，她生生忍下，同时抓紧简安的手臂，不给她独自离开的机会。 她们真不愧是母女。她找过人假扮她的男朋友应付家里，现在呢，她的母亲又拉着别的男人要她配合着演戏。 那笑容狠狠扎进简妈的心。她气得发抖，她居然敢那么望着她。她的女儿，居然敢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她！好像她是什么仇人，好像她们之间有着什么血海深仇，她居然敢那么望着她！ 她们像是一同落入水中的人，在水中奋力挣扎。她们是一起掉在水里的，应该互救才对。她努力地向她伸出手去，希望能抓牢她，希望能带着她一起浮出水面。可她们一靠近，她却想要挣开她的手。无论她怎么努力，无论她怎么挣扎，她们都抵达不了彼此理解的彼岸。 简安冷冷撇开眼，想要挣脱母亲的掣肘。 “安安，”简妈悲哀地凝视着简安厌烦的神情，声音有点抖，“你知道的，今天是小顾很重要的日子。” “你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你不会再那么闹起来，对不对？” 简安下颚紧绷，双手握紧，眼睛倔强盯着简妈的脸，没有眨动，眼圈渐渐地红了。 可那没有让简妈满意。 她想那么说服自己，可心底里总有一个声音冒出来，质疑她用来哄骗自己的说法。 简妈张开唇，喘气声泄露了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那么平静。眼看着来人越来越近，她飞快松开简安的手，努力装出一切都好的样子，向来人露出了客气的笑容。 “好久不见。”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