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安以极快的速度刷完了牙,洗完了脸。 然而没有人,没有出现那位简安想象中那位救世主。她也就只好无奈结束了自己的想象,推开门,往外面走。 简妈今天精心打扮,但现在卷起了一小截袖子,跃跃欲试,一看就是准备帮简安打扫室内。 这像是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只要看到女儿住的地方,是女儿家里的卧室也好,还是女儿在外面的租房,在简妈面前没有区别,她只要一看到女儿扔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会像是本能反应一般,准备开始帮她收拾。 她张开双臂,拦在简妈面前,大声喊道:“姆妈!” “混乱也是一种秩序!”简安强烈地抗议,也是一种声明。 简安没有整理的好习惯,大部分东西都是用了后随手一丢。但这些看起来杂乱无章,没有规律的摆放也是一种规律。随手丢弃的东西意味着也可以随手拿起,而不必去费心记得什么东西按照什么规律摆放在哪里。当然,有的时候,也会出现某样东西被随手一丢,什么时候再需要又找不到的情况,不过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并不足以能使简安改变生活习惯。 在简家就是如此。 在家中,在过去的岁月里,为了躲过父母的监察,简安学会了不在自己的房间里留下任何可能被父母察觉的痕迹。可租房和她在简家的房间不同。简安很早就明白,简家的房子是属于父母的,哪怕曾经,名义上她住在那里,可那始终是父母的“领地”。父母会在任何时候,随时会向简安宣示他们的权力——房子是他们的,他们拥有处置每个地方的权力,哪怕简安住在她的房间里,可那始终是父母的,他们高兴时可以敲敲门,以显示他们对孩子的尊重;可要是他们愿意,他们完全可以将这种理解践踏在脚下,肆意进出。 工作以后,她搬了出去,找了一处老城区的单人间。这处地方很简陋,还和孙金仙交往的时候,他看不惯,觉得他的女朋友在这里住着丢人,就叫简安搬去和他同住,或者他出钱,送简安一处更好的房子。宋远洋也提过,觉得这地方看上去不像是“女孩子能够安全的地方”,委婉建议简安可以搬到更好的地方。然而简安全都拒绝了,选择一直住在这里。 这一处是简安的堡垒,是她花费心思经营了七年的地方。简安希望简妈能意识到,她于这里是不速之客,是外来者,要是她还想以她的心思改变这个地方,那么……她更是个入侵者。 简安翻了个白眼,想到那些她采购的,会让简妈看到并尖叫的“小玩具”正安静地待在柜子里,在简妈放弃以后,她悄悄地抚摸着胸口,松了口气。 简安心知不好,一转头,发现薄毯因为简妈方才的动作偏离了原来的位置,果然,床单上露出了经血的血迹。既然被简妈发现,她也不再遮掩。 邋遢两个字还没出口,简安就想堵住她妈的话:“好啦好啦。” 简安理了床,抱起弄脏的床单,一口气塞进洗衣机里,熟练地按下了洗衣机的按钮。 那念头就那么钻出来,她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太荒唐。可她忽然也有些无助。她是有目的而来,却一下子忘了来这里的目的。平常的她将帮女儿打扫房间视作自己的责任,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可现在女儿根本不需要她,她自己就能做好一切。她目瞪口呆在一边看着女儿一个人做完了一切,竟觉得手脚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她似乎成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那好像不是她的女儿。 简安没想到简妈会靠近,吓得说起方言,“侬做撒啦?!” 简安觉得她妈不讲道理,“我每次要帮,你都把我赶出来了呀!”她要进厨房,赶她出去的是谁呀? 话音戛然而止,简妈生生止住话头,不想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简妈狠狠白了简安一眼,这孩子,她都是为了谁呀? 简安不耐烦地说:“我自己会穿!” 衣柜的门因为简安拿床单,没有关上 “哼!”简妈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在衣柜里挑挑拣拣,嫌弃地皱眉,“你的审美怎么那么差?” 可简妈完全不将简安的怒意当回事。她踮起脚,拨过一件一件简安的衣服,嘴上是不断地嫌弃,不是那一件裙子不衬简安,就是那件衬衫太老。简安听着,怒气值不断飙升。 当然重要!简妈重重哼一声,手还在衣架中间拨弄着,“你爸高兴死了。前几天还拉着我去商场,想买西装。搞得好像家里没有似的!” “那是你爸。”简妈停下动作,重音强调简爸,像是要把简爸和她分开。她撇过头,从衣柜门后面探出去,死死盯着简安,像是要找出什么她想看到的证据。 简妈注意到她的眼圈有点红,问道:“哭过了?” 简妈气势有些逼人,“为什么没睡好?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简安含糊答道:“就……做了个噩梦嘛。” 简妈那表情,就差直接问出“是不是和顾遇有关”。简安砸吧两下嘴,微微笑起来:“梦见你们打我了。” “哎呀,”简安嬉皮笑脸地,“谁叫您把我生的那么记仇呢?” “我们是不是一直教你,做人要大气,要心胸宽广,不能一直记着别人的坏,人得学会感恩啊!我们是不是这么教你的?” “所以咯,”简妈翻找着衣服,“再说我们打你骂你,不还是为了你好吗?要是你小时候听话些,懂事些,我们哪里会打你骂你?” “你啊,别老是记着不好的,那对你自己也不好,女孩子哪有你心胸这么狭窄的。” 她快翻到底去,简安的衣服没有一件让她满意的。她快要绝望时,眼前忽然一亮。 简安一看见那条裙子,脸色立刻变了。 那条裙子关联着的,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简安一看到那条裙子,油然起了一种冲动。 “简安,你好漂亮。”她想听见这样的话。 甚至…… 激烈地做爱。 那时候简安还没和宋远洋分手,但就算想起宋远洋,带给她的也不是道德上的约束。那个名字连同他的身份,更像是助兴剂,会放大感官上的刺激。 偷情不是光明正大的,一切自然都是偷偷的。它是在暧昧的气氛里,在正牌男友的浑然不觉中。 偷情有偷情的快乐,道德在其中像是一项附加值,做违背道德的事,反而使人觉得刺激,并从中获得快乐。 那是她的脸,却也是一张“野兽”的脸。 不过,简安最终没有跨出那一步,要归功于苏珊。 苏珊只是用更现实的话,就泼灭了简安那点子蠢蠢欲动的欲望。 “看到他们的脸怎么了?” “……” 那晚她是没再找什么男人,只是站在苏珊的身边,看着来来往往的男人都被外貌靓丽的苏珊吸引。那些男人会自发围在苏珊身边,恭维她,殷勤地讨好她,苏珊也是有经验的,欣然收下男人的赞美。虽然有男朋友,她却还能够游刃有余地和男人调情,在享受完他们的赞美之后,淡笑着将那些男人的爱慕之心碾成渣渣。 她是那么希望能够听到一句“简安,你好漂亮”,可那难度难于上青天。但是苏珊轻而易于就能收获一大堆赞美,简安被苏珊气死之余,却也只能站在一边,任由嫉妒心像是生活在水沟里的臭虫自由生长。有奋发想要改造自己,让自己焕然一新的觉悟。她只是兴起时买了一条看的顺眼的裙子,也没因此得到什么她想要的结果,于是那条裙子便被藏进衣柜里,再没什么重见天日的机会。 简妈是没有那么容易放弃的,她以劝诱的口气说:“安安,难道你不想打扮得漂亮点,然后出现在他……在他们的面前?” 简妈今天也是隆重打扮了的,穿的是一件浅蓝色旗袍礼服。旗袍是手工定制,花鸟刺绣在旗袍上面栩栩如生。她已经不再年轻,挽起的发髻里零星闪动着白发,因为生育,因为埋头照顾家里,腰身也比年轻时候宽了不少,不复细软,但旗袍是量身定制,收腰的设计隐去了简妈的身形,使得她的腰看起来没那么粗。她一手叉腰,一手搁在下巴下面,轻轻扬起,动作间,无端叫人觉得美丽。 那像是岁月悄悄躲在她的身上,特地等候着在什么时候,告诉旁人,是美丽留恋着她,迟迟不肯离去。 她忍着笑,问道:“争什么气?” “他带未婚妻见家长,要我打扮得好看做撒?” “哈?” “噗——!” 简安开始隐约摸索到简妈的心思,然后哭笑不得。 “姆妈,”简安有些头疼,“我和顾遇的关系,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所以她在她妈心里是被顾遇抛弃的,只能躲在自己家里哭泣的女人,是吧? 要真说起来,那梦,那段回忆多少和他有些关系。 讨厌死了。 简妈不肯信,“你和他没感情,那你为什么和他……” 没有特殊的关系,没有特别的感情,为什么和他上床? 她抬起了眼。 那是很平静的一眼。 那仿佛不是她的女儿,她怀疑女儿被什么夺了魂似的。 那双眼睛的背后仿佛隐藏着什么,像是一片望不见边缘的泥沼,像是一处望不见底的深渊。 那处泥沼地……仿佛人要是踏了进去,便会深深陷入其中,而后往更深的地方坠去,再也没有见到阳光的机会。 简妈的手抓着衣架,吸了口气,把裙子推到简安胸前,催促她,要她赶紧去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