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们俩停在门前就引来不少打量目光，等见池雪尽对柳烟这般亲近，小娘子们各自的目光无声交汇，京中何时有这样一位容貌极出色的小娘子？险些以为柳烟是哪个大家世族的后辈。待晓得柳烟只是个外任文官之女，许多人便对柳烟本身失去了兴趣，随之而来的是mdashmdash她怎么跟池雪尽好成一个人的？自然无人去为她们解答。柳烟的位置就在池雪尽身侧，从前这儿是空着的，她来了才有人。负责授课的齐夫子了解她的学业后，为她布置了课业。因她底子最为薄弱，每日齐夫子还会额外为她讲课半个时辰。另外，她每日需习字一个时辰。吴老夫人起初担忧柳烟初入学堂累着，进而厌学，却发觉柳烟不仅不曾落下功课，每日回来后还要在家中再写一个时辰大字，遑论读书了，到了手不释卷的程度。吴老夫人的担忧立刻颠倒了个，开始操心柳烟会不会熬坏了眼，因而勒令她晚间不许再读书，柳烟孝顺只好遵从，变成了早早起床看书。冬芸都心疼了：ldquo姑娘何必如此？总之女儿家不考功名。rdquoldquo我自己喜欢。rdquo柳烟淡声道，她难得有了喜爱的事，自然是一股脑闷进去了。除此之外要说有甚么原因helliphellip那便是瞧着比自己小的雪尽习字已初见风骨、诗词信手拈来，少不得激起几分自惭和要强。柳烟从前没有过姐妹，这些时日她与六娘几个姐妹熟悉起来，受教颇多，然而与宁海侯府上的几位表姐妹比，池雪尽无疑是更耀眼的。不单是显赫的身世，更是天资的聪颖。听闻她从前不爱去学堂，柳烟起初还以为她犯懒，后来才知晓她过目不忘，加之她对诗词一点就透，若是这样，确实没有在学堂消磨时间的必要。但自打柳烟来了后，每节课，池雪尽都在她身畔陪着。柳烟在学堂耗费的时日是最多的，有时旁的小娘子都走净了，她书没看完，正入迷，少不了多留一留。池雪尽便也留下，任旁的小娘子如何相邀去逛园子都在柳烟身边坐得安安稳稳，也不回家。柳烟道：ldquo你回家晚，家人可会担忧？rdquo池雪尽道：ldquo除却哥哥，我爹娘都不在京中哩，我回去早与晚都一样。rdquo柳烟默了默。池雪尽口吻随意，说话时下颌埋在臂弯里，手指慢慢地拨弄笔架上的紫毫笔，笼在光中的侧脸上有难掩的寂寞。这些时日柳烟对京中事物熟悉了些，听闻了雪尽的事。当年雪尽在边关险些被贼人掳走，镇国公夫人不敢再将她带在身边，千里迢迢送子归来。长公主极为看重她，宫内赐下无数珍宝，出入奴仆簇拥，贵不可言。奈何，边关离不了镇国公，孩子便要早早与父母分离。也就是这时，柳烟觉得眼前的小娘子像个妹妹了，合该顾一顾她。柳烟轻声道：ldquo我一个人入京，你也是一个人，你既然不嫌我，日后我与你作个伴可好？你陪我读书，改日我陪你去逛园子。rdquo方才有人喊她去逛园子，她眼神都亮了亮，分明是想去的，贪玩的，却还在陪自己。池雪尽果然开心，发髻上的纤绒碎发都跟着摇晃起来，乐悠悠的，不过她依旧道：ldquo姐姐你读书重要。rdquo柳烟有心让她忘却方才的忧愁，逗她：ldquo雪尽怎的这样懂事，这样乖？rdquo池雪尽嗓音沁甜道：ldquo我也不是对谁都如此。不知为何，从见到姐姐就觉得亲近，和你待在一处不论做什么都觉得舒服。rdquo她说得直白而真切，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从未有人这样表达过对她的喜爱，柳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头猛地一跳，待回神才发觉自己是笑着的。听池雪尽这般说，她helliphellip由衷地开心。这样的同窗之谊持续了三年。到柳烟十一岁、池雪尽九岁时，两人的交情已是众所周知的好了。就连吴家、宁海侯府，都因池雪尽对柳烟的另眼相待，与镇国公府走得更近了。只因她们结识的第一年冬，镇国公夫妇回来过年，得知池雪尽多了个极交好的玩伴后，疼爱女儿的镇国公夫人亲自携礼拜访吴府，牵着柳烟的手半天没放下，后又邀吴家和宁海侯府在元宵灯会时去自家灯棚赏灯。后面两年延续交好，逢年过节都有走动。镇国公常年不在京，偏偏有无上荣宠，想攀份交情的人家多了去了，池宿苍是个油盐不进的，唯独池雪尽是个和善性子。有人看到柳娘子得了镇国公府青睐后，也想从池雪尽处入手。可真接触了才知晓，池雪尽那是待谁都好，除了柳娘子，再没人见过池雪尽待谁如此特殊。不仅日常形影不离，去对方家中小住都是有的。近日镇国公府上的垂丝海棠开得好，柳烟便在池家小住了几日，于是灵籁院中多了位小主子。柳烟被冬芸唤醒时，眼神还有些迷蒙，身边池雪尽已嘤咛两声，捂着耳朵往床深处躲去。柳烟轻笑：ldquo且让她再懒会儿。rdquo昨夜两人躲在被窝里说了好久闲话，依池雪尽的性子，柳烟早料到她会如此。她替池雪尽掖好背后被子，撑起身下床，带动的袖口现出截纤细秀美的手腕，她起身，举手投足间已无从前隐隐的卑怯，举止大方，又因这两年抽条似的长，身姿如青竹般秀致。待柳烟收拾好，池雪尽才打着哈欠从床上下来。她踩着绣鞋走到柳烟身后偎着她，像依赖家姐般：ldquo姐姐不等我。rdquoldquo偏你自己赖床，还会冤枉人。rdquo柳烟转过身把人揽在怀里，点了她眉心一下，看她只着里衣，眉头蹙起，ldquo不怕冻着自己。rdquo接过一旁水桂手里的外衫，为池雪尽穿起来。这于两人之间都是司空见惯了的，丫鬟们也不意外，水桂还打趣：ldquo若是没有柳娘子在，我们今日可劝不动姑娘起来用饭了。rdquoldquo哪这样夸张，我不过是厌倦雨天。rdquo池雪尽嘟哝了句，不舍得让柳烟真伺候自己，低头穿起衣裳来。外头疾风骤雨，打在窗棂上像豆子砰砰地砸来。柳烟想到园中一树树的海棠：ldquo这场雨后，海棠要零落一地了。rdquo池雪尽眼珠轻轻转了转，饭后两人照例去书房消磨时间。柳烟如今的字已写得尚可，但已习惯每日写字静心，而池雪尽更偏爱作画，这张楠木书案是池雪尽特意换过的，足以容纳两个纤巧少女肩并肩，案头还放着个海棠插瓶，池雪尽正在画它。此时窗外的雨声反而像是一种陪衬了，衬得屋内格外静谧，干燥，温暖而舒适。听着身畔作画的动静，柳烟写完了字，见池雪尽的海棠还未画完，便拿起本游记去窗下看。不多时手腕上传来轻微的痒意，柳烟从书中景致里抽身，见是池雪尽在身前，便放松地由她去，待看完这篇游记看完才问：ldquo在做甚么？rdquo池雪尽握着笔抬头一笑：ldquo姐姐你瞧。rdquo柳烟翻过手，一簇粉白海棠绽在腕间，清雅婉约。池雪尽托着下巴道：ldquo今日不能去看海棠，我给姐姐画朵。rdquo柳烟又细看了海棠，先道：ldquo寥寥几笔就画出了形，画得愈发好了。rdquo又道：ldquo今日看不了还有明日，何须如此？rdquo后一句轻了许多，没有嗔怪，唯有纵容。那今日总是看不了的，给你画朵总好过你牵挂着。但柳烟说甚么池雪尽总觉得顺耳，于是抿出笑：ldquo姐姐说得有理。rdquo柳烟牵起她的手：ldquo好啦，我不是不解风情，这海棠我喜欢极了的。嗯helliphellip我也给你画？rdquoldquo好啊。rdquo池雪尽欣然允诺，将手递给柳烟。柳烟垂下首去，刚执起笔，书房门被从外头推开，冬芸走进来：ldquo姑娘，老太太遣人喊我们回去。rdquo柳烟顿了顿，注意到她神情中有股难言的不安：ldquo怎么了？rdquoldquo岭南府来了人helliphelliprdquo冬芸微垂头，ldquo来接姑娘回去。rdquo回去。回哪儿去？柳家？在京中度过这三年，柳烟不曾忘了自己是吴府的表姑娘，却险些忘了自己还要回到阴霾遍布的柳府。或者说，她刻意去忽视了它，沉浸于当下。可眼下，该来的躲不过。柳烟起身，因心神动荡并未注意到池雪尽。待池雪尽的手腕从她膝头滑落、茫然地仰头唤了声ldquo姐姐rdquo后，她恍惚寻到雪尽的双眼。她艰难找回自己声音，自己听着都觉得飘渺：ldquohelliphellip我得回府上了，海棠，他日再画。rdquo池雪尽头点得很重，信赖道：ldquo好。rdquo柳烟匆匆别开脸，离开镇国公府。她走得太急，从前池雪尽总要送她到府门口依依惜别，此次险些未能追上她，只得站在灵籁院门口望着她身影渐远。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