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心婚事,以齐大非偶、舍不得女儿的说辞应付两三次,然后在人家的真诚相请下“被打动”,郑重应下。
云夫人自觉忖度清楚徐问真在徐家的分量,来之前便打算大展身手,好让徐问真高看几分,日后京里好行走,这会前后跟着忙活,处处尽心用力,帮自家侄儿娶妇都没这样用心费力!
许家于是在徐问真、云夫人的恳切相请下应下婚事,徐问真笑着表示趁她在江州,下月择吉日,便行纳采礼,然后问名交换庚帖,再择吉期纳征。
纳征之后,婚事已定,婚期、嫁妆等事都可以慢慢筹办。
许父教书多年,在本地颇有声望,许家家境自然称不上贫寒。
可那只是与寻常百姓相比,若要与见通族中兄弟们息妇的家室比,哪怕与最末的,许家不及人家富裕。
述圣倒是并不在意这些,依她所说,“金银财务均乃身外之物,世人如只以金钱视我,这等人我不屑与其相交。”
徐问真听罢,心中感慨,许家在寒山书院这么多年,许父做成了有名的大家隐士,养成了一个真隐士。
她笑对述圣道:“那些人虽不必在意,可听她们议论起来烦人。”
徐家纳采备礼甚厚,许父自然知道其中之意,他很明白如何用这些钱将嫁妆办得看起来清雅、体面,附和隐士读书人的高人气概,徐问真叫秦妈妈留心两日,听着消息,觉着这位许先生倒是位人物。
灵活,懂变通,听言语经论,有几分精妙。
倘若当年他能顺利科举入朝,今日未必不能做到与江州刺史平起平坐这个位子上来。
纳采与纳征不好离得太近,中间还有问名、纳吉两项,过于急促显得不够体面。
家里的意思是,婚事慢慢地筹备,待到明年成婚是最好的,许家这边有此意,夫妇二人长子宦游在外,幼子幼女幼稚童真,唯有长女贴心可依,得了徐家的婚事是十分欢喜,却不舍得一下就与女儿分开。
因而在婚期上两家倒是一拍即合,徐问真t在江州数日子,尽量将流程走得不算太急促,与京中一直书信往来不断。
明瑞明苓自然一切都好,大夫人倒是想要管教他们,但明苓缠着她一撒娇,她就狠不下心约束了,再加上一个徐缜,在孙儿孙女面前是纸老虎,两个小的合伙骗去不少点心吃。
还是后来大夫人发现二人的小脸又鼓了一圈,想到徐问真走前再四叮嘱不能多给点心吃,痛定思痛,决定上房所有点心果子都拿掉,只每日供给鲜果吃。
俩小的缠磨几日,见阿婆下定了决心,最好说话的翁翁不敢帮他们反抗,太婆婆、太翁翁更是助纣为虐,只能噙着眼泪接受现实。
问星的情况还算稳定,今年京中夏日天气还算宜人,房里用上冰,便还算舒适,新请的太医隔三差五过去调方用药,说是稍有好转。
但问星这个年岁,本该是长得最快、恢复得最快的岁数,稍有好转这四个字看在徐问真眼里,便觉着刺眼得很。
还是得找一位擅长治理肺病的医者,待会京中扎根徐府常年为徐问真调理。
这件事徐问真吩咐了见通,见通每日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消息比她灵通许多。
白芍信里写到的几位,她都请人寻访过,只是人家都挺大岁数,在本地声名斐然了,哪怕以徐府的名义相请,不愿再折腾入京,在一再诚心邀请之下,倒是给出一些珍贵的药方、膳方。
徐问真虽失望没请到人,交代将这些方子好生收着。
山中一开始住着还有些野趣,但寒山书院对女子有诸多限制,藏书阁便不许女子进入,徐问真一开始惦记里边的两本书,还想进去逛逛,却被挡在门外,人家就说女子擅入藏经阁有违礼训——原谅她是一个被祖父祖母惯着长大的野性子,她当时可真想把这山头给平了。
当然,尚书令的身份还有些重量的,寒山书院的山长很快派人来表示,当日门口那小子不知变通,徐娘子入内观书虽然不变,可以将书籍取出来供她一观,只要按时换放回去便是。
徐问真的回答是:“多谢用心。”
淡淡四个字,换老头提心吊胆一整天。
见通听闻此事,回来之后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又跑藏书阁把那两本书抄了下来带回,徐问真见了,不过冷笑两声。
“那、那我拿出去烧了?”见通小心提议。
徐问真压住书,“看,好端端的书我为何不看?”
见通在旁边小心地给她扇扇子,一边拍胸脯保证,“等我做了地方官,必出资修建一座比这寒山书院的还要高大、藏书还要丰富的藏书楼!届时天下百姓,无论男女,都可入内观书。”
徐问真看着他,语调有些轻,“愿君彼时仍未改今日之志。”
女子不许入藏书阁,当然没有用石头刻在藏书阁门前,只是大家习惯了的潜规则而已。
后来还有一位夫人来暗示徐问真,随便穿一身男装,进去看书是很便宜的。
这显然是书院之人的意思,借此来向徐问真示好。
可凭什么呢?
寒山书院中有不少女子,先生们的家眷、厨房里的厨娘、各处洒扫的仆妇……这些所有人,围绕着书院里的男子们,看着书院蒸蒸日上闻名天下,看着一本本名本古籍被送入藏书阁中,她们随着这书院度过春秋寒暑,裙角却只能在书院的边缘轻轻擦过。
徐问真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的无名之火。
其实非无名,她很清楚这股火气从何而来,可无法排解消散,就只能算作无名之火,将它压住、散去。
这是祖母教她的,不管什么事,如果一时无能为力,就不能久久压在心上。哪怕是比天还大的一件事,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一直扛在身上,总有一日,会压干心气、耗尽精神。
她这条命,是家人拼尽一切抢回来的,她怎么舍得死。
见通觑着徐问真的面色,手在身后疯狂摆动,希望能有个人上前帮他找个话题。
含霜端着冰碗走进来,轻笑着道:“今年在江南,倒有一个好处,荔枝果子品类多得很。虽然过了鲜果的时节,我瞧那蜜饯果子做得花样百出的。今日是煎的荔枝汤,入了茶汤冰,娘子您试试可合口味?”
有了含霜加入,见通顿时放松不少,他得了一碗饮子,喝了一口便眼睛一亮,赞道:“这茶冰加得好!”
他牛饮三大盏,直到徐问真斜眼睨他了,才放下盏子老老实实在徐问真身边坐好,坐得不端正,就在徐问真脚踏上坐,撒娇卖乖一样,“姊姊!您别生气了,为那种迂腐古板的臭规矩生气多不值?宫里的藏书阁还用女官做掌阁呢!这穷乡僻壤破事倒多。”
他说得徐问真忍俊不禁,戳戳他的额头,“人家地方好着呢,你不住得开心极了?这会就成穷乡僻壤了。”
见通正气凛然,“叫我姊姊不开心的地方就是上不得台面!”
“油嘴滑舌。”徐问真道:“帮你娶息妇就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