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妤端正坐在讲桌旁边的座位,面前是几个借着值日机会,站在讲台上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男女生。 班上总共四十五人,座位排布得整整齐齐,老师不便把她单独安排在最后排,于是在讲桌边放了套桌椅让她坐着,同时也方便她跟老师交流,尽快跟上课程。 谢姝妤最初以为,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独特的位置,才没多少人愿意和她交朋友。 班主任郑娜倚着讲桌,对下方的学生们说。 二年叁班班委竞选会 学习委员那栏,并列着两个名字:谢姝妤,陈源。 她想靠担任班委的方式,跟班级同学拉近关系。 但她最近着实感到孤独。 满腹心事无从宣泄,谢姝妤急迫又期待地想在新班级交一些可以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班级的大部分人,似乎都在若有若无地跟她保持距离。 为了从这次竞选胜出,谢姝妤费了不少心思,她提前一周写好了演讲稿,之后又字斟句酌地改了一遍又一遍,每天晚上都对着镜子练习,直至倒背如流。竞选前几天,她还特意用存下来的零花钱给周围同学买了零食,希望能以此增进他们对她的好感。 她的成绩名列前茅,又待人友善,没跟同学产生过矛盾,而且还很漂亮——她清楚得知道自己有多漂亮,几乎所有人都在用称赞或行动告知她这一点。 然而她还是落选了。 学委那栏的两排“正”字,长短逐渐拉远。 ……为什么? 她哪里做错了吗? ——她的名字像笑话一样挂在黑板上,明晃晃告诉着大家,她有多么地不受欢迎。 “那个……” 同学们面面相觑,客气道:“没有啊。” 她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这样问好不要脸。 半晌,一个女生尴尬地笑了两声,“因为、因为你刚来嘛,我们对你都还不太熟悉,就没有选你……嗯,对,就是这样。”她自我认可地点点头。 谢姝妤讷讷地看了他们一会,挪开眼,“哦,这样啊。” 谢姝妤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木然往回走。 “诶。” 谢姝妤回头:“怎么了?” “你妈妈真的是小叁吗?” 谢姝妤呆怔住。 他的声音不小,周遭没离开教室的同学齐刷刷全看了过来。 她缓过神来,顿时气得肩膀发颤:“没有!!我妈妈才没有做那种事!谁说的?” 谢姝妤脑袋一阵嗡鸣。 张婷婷为什么要这么污蔑她妈妈?! 她大声朝所有人喊叫,却徒劳地收获到一片沉默,她环顾四周,只看到他们的冷眼旁观。 他们都相信张婷婷。 兴许有人心存犹疑,但也没人愿意为谢姝妤发声。 谢姝妤终于认清了现实——所以这才是她转学以来,没多少人跟她来往的真正原因:他们认为她妈妈道德败坏,连带着她也戴罪在身。 没有吗?有吗? 张婷婷究竟是在造谣,还是在实话实说? 谢姝妤心慌得喘不上气,四面八方投来的注目如同烙铁一般滚烫地印在她身上,又如同凝冰的针,扎得她血液透凉。幸好这时班长跑了进来维护秩序,不然她一定会崩溃得大哭出来。 傍晚,张叔叔来接她和张婷婷回家,一路上她 妈妈回过头:“嗯?” 妈妈动作顿住,微微端正脸色:“你问这个干嘛?” 妈妈静默着看了她片刻,转头继续洗衣服。 “……” 过会儿,又陷入荒原般的平静。 是张婷婷在夸大其词地造谣,还是妈妈在含糊其辞地遮掩? 谢姝妤不知道。 她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没人会告诉她真相。 她不再执着于在新班级交朋友,开始习惯独处,课间活动时常常随便找个偏僻的角落,望着热闹喧嚣的操场发呆。 谢姝妤时常会怀念自己还是波琳娜的时光。 那段幸福的光阴似乎再也不会回来。 只剩下“谢姝妤”,残灭篝火般的“谢姝妤”。 谢姝妤试过讨好张婷婷,想凭此在家、在学校,得到一隅喘息的角落。 那个中午,午休时间结束,张叔叔临时有事,没法送她们两个上学,幸而学校离家也不远,张叔叔就让她们走着去学校。 到了学校门口,校门还没到打开的时间,学生们都在门外闲逛聊天。 她瞄了眼正在找认识的同学的张婷婷,她好几次都见张婷婷吃这种冰棒,张婷婷应该是爱吃的。 她将有把手的那端递给张婷婷,笑容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殷勤:“姐姐,你吃吗?” “……不了。”张婷婷别扭又嫌弃地说:“我不爱吃这个,你自己吃吧。” 那两个同学转身瞥一眼谢姝妤,目光宛如刚看了场戏剧,有嘲笑,有鄙薄,有轻蔑,兴许也有一星半点的同情。 两人便收回了视线,跟张婷婷说说笑笑着走远。 “哪好看了?也就那样吧,跟整过似的。” “啊?没有,那裙子我不想穿了,我爸就给她穿了。” 谢姝妤举着冰棒的手缓缓放下。 来到张叔叔家以后,她的衣柜里日益少见新买的衣裙,多出来的是姐姐不要的旧衣服。 但奇怪的是,那件看起来还算崭新的裙子,到了她身上,却仿佛失去了最初的光泽。 裙子和她一样,灰扑扑的。 “穿着吧,不穿的话你让张叔叔怎么想?再说了,也为家里省点钱。” 她穿着姐姐的旧衣服,在学校收获了更多的鄙夷目光。 却别无选择。 黏糊糊,很难受。 张叔叔的书房改造好了,谢姝妤住进了她的新卧室。 从那时起,谢姝妤就爱上了读书。 这成了她最沉迷的爱好。 看来他最近过得不错。 她不禁有些羡慕谢翎之,他的生活一定比她自在许多。 谢姝妤兴奋得不得了,连做梦都是跟哥哥相见的场面,呼伦贝尔的机场,额尔古纳的车站,又或者爷爷奶奶家门口…… 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的下一次见面,会是在医院。 班主任郑娜懒得浪费时间组织班级合唱,就让学生们自己报名表演。 他们也问了谢姝妤。他们听说她会拉小提琴。 提交报名表后,谢姝妤基本每晚都会在家里练琴。素地装作没听到。 张叔叔听说谢姝妤要上台表演也很高兴——他们机关单位经常会办这种活动,因此他还蛮喜欢踊跃参加的孩子的。他带着顾岚和谢姝妤一同去商场逛了一圈,给谢姝妤买了件黑色小礼裙和一堆亮晶晶的小首饰,用在表演那天穿戴。 不论是跟同学一起上台演出,还是得到新裙子新首饰,抑或是即将到来的能够和谢翎之见面的寒假假期,都令谢姝妤高兴非常。 元旦前夕,张国栋在单位加班,顾岚也忙着在家做饭,谁也没空去接两个孩子,张婷婷和谢姝妤是自己走回来的。 谢姝妤背着书包,穿着白色小棉袄,蹦蹦跳跳地对张婷婷说。 张婷婷意料之中地没搭理她。 两人只得走楼梯。 谢姝妤已经接纳了张叔叔,并乖巧地改了口。 ——张婷婷这人完全就是个一点就炸就刺猬,说她一句她能炸人满身的刺。 “爸爸给你买的那条裙子多少钱?” 谢姝妤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话,怔了一下,才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叁四千?” “……” 张婷婷又问:“明晚你一个人上台表演吗?” “你同学为什么要和你一起演出?喜欢你?” “哦,是吗。”张婷婷冷笑,“我还以为他们是喜欢你才会找你的。” “那你们应该也关系挺好的吧?不然为什么叫上你一起,少一个小提琴又不会死。” 张婷婷站住了。 谢姝妤止住步伐,同样被挑起怒火:“我妈妈没有勾引你爸爸!是张叔叔自己给我买的!” 张婷婷恶狠狠瞪着她,眼神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你凭什么过得这么开心?凭什么穿着我爸爸花钱买的裙子上台表演?你恶不恶心!你那些同学居然能跟你玩到一起去,他们也有病!将来都是破坏别人家庭的贱货!” 发泄出些许郁气的张婷婷不愿再多看谢姝妤一眼,转身噔噔噔地踏上台阶。 “滚开!别碰我!!” 谢姝妤脚底一滑。 “啊——!!” 手机闹钟震响,谢姝妤猝然惊醒,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 漫长的梦境最后,是她永远忘不掉的,张婷婷那张吓得煞白、跟鬼一样的面容。 然后紧紧抱住自己,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 谢姝妤蹙眉清了清嗓,嗓间顿时一阵干痛。 应该是昨晚淋了冷水的缘故。 ——都怪谢翎之那畜生,水温调那么低。 谢姝妤默默嘀咕几句,惫懒地继续躺着。 叩叩。 谢翎之懒洋洋的声音穿透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