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梵想起乔氏，那个美丽温良又贤惠的女子，又想起了自己只见过一次便阴阳相隔的妹妹……说到底，她们都是无辜受累的人。 她摇了摇头，算是把这事画上了止号。 “母后，很晚了，去休息吧。”一个尚且稚嫩却已颇具沉稳声线的男童声在她身后响起。 李弘策摇摇头，说他不怕。 “母妃，你怎么了？”他拉拉她的袖子，青涩的小脸上透着不解。 舒梵将弘策送回东宫便回了内阁官署，裴鸿轩也在。 “后续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舒梵闭了闭眼睛，声音里满满的疲惫。 “崔陵逃入库木塔沙漠，我们的人不善在沙漠里行走，若是贸然进入，别说找不到他，性命也堪忧，何必徒增伤亡？他如今已是丧家之犬，杀不杀也妨碍不到我们了，随他去吧。” “别说我了，倒是你。”舒梵目光复杂地看向他，微笑道，“我倒是觉得，你和以前比变了很多。” 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 崔陵一行人已经在沙漠里走了七日。 没有吃食尚且还能忍耐，可没有水会令人发狂，浑身都处于一种即将崩溃的癫狂状态。 他曾听过这一带多牧场，常有人在此放牧，只要沿着这条道一直往西，便能找到水源，可他们的事物最多只能撑两天了。到时候，就算没有追兵，也会死在这个鬼地方。 “公子。”家仆陆敏踉跄着跌近，“小公子快不行了。” 这营帐极为简陋，可逃亡路上也没有更好的条件了。还未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好似即将发霉的腐肉。他的弟弟崔旭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面皮青肿泛白，腿上的伤处只简单处理过，如今已经化脓，时有脓血渗出。 崔陵忙扑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将耳朵附在他唇边：“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哥哥在。” 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沙漠里昼夜温差极大，白天如烈日酷暑，晚上便如寒冬腊月。 最艰难的莫过于食物和水即将告罄，没了食物还能再撑几天，没了水人的精神首先就会出问题。 乔氏身体本就不好，连着跋涉已是强弩之末，她靠在崔陵怀里气若游丝。 “慧娘，是我连累了你。”他眼中有泪。 她已没有力气说话，虚弱地靠在了他怀里沉沉睡去。 夜半时他突然听到挖掘拖曳声，疑窦中起身，将靴中匕首抽出，贴着岩壁靠近，却见陆敏和另外两人背对着他在那边挖什么，陆敏嘴里还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他到底是……” “就是，要不是他们兄弟我们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三人都吓了一跳，一人手里拖了一般的腿顿时送了，软趴趴摔在那边，看着崔陵的面上都是惊惧后怕之色。 可过一会儿，这种心虚便变了，一人涨红着脸道：“人都死了，还管这些？这些食物哪里够我们五个人吃的！” 旋即两人掉转枪口怒骂崔陵，唯有陆敏一副悻悻之色，但也没有帮崔陵，垂下头不敢看他。 陆敏满脸羞愧，但也没有吭声。 其余两人被他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还在愣怔中，就听见“噗嗤”一声，刀刃透体，其中一人睁大着双目难以置信地看着面色冷然的崔陵，缓缓倒下。另一人大骇，刚跑出两步匕首便咻的一声飞来，径直插入他后背，正中心脏。 崔陵缓步过去，弯腰将匕首从他背上利落拔下。 崔陵走到他面前蹲下，抚摸着他已经吓呆的面孔：“小敏，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崔陵按住刀柄的手倏然收紧，拧了一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比他们更该死。” 那日回去后，赶路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聪明通达的乔氏也没有多问。 乔氏的 “胡说八道什么，你在我在，我们永不分离。”崔陵紧紧握着她的手，却见她笑了。 “要……要活下去。”她虚抬的手在半空中颤了两下，最终垂地。 将乔氏和弟弟埋葬在一起后，他又独自往西走了两日。 此刻，再强健的身体也吃不消了，眼前阵阵发晕，头顶的太阳好像变成了两个、三个……他轰然倒地。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照顾他的是一个中年人，叫鹿谷，满面红光，身形彪悍，穿着兽皮衣裳，见他醒了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他到人群里用餐。 “后生，你是中原人吧？瞧你这气度，不像是一般人呐。”鹿谷递给他一碗酒，“喝点儿吧，暖身。” 鹿谷大叔非常好客热情，又对中原文化很感兴趣，拉着他说了好多的话。 “伊阙，你干嘛？”鹿谷不解。 “什么意思？” 伊阙说得起劲，谁知转身就看到了崔陵。 “我不是什么逃犯，我是瑨朝贵族，是奉承平帝之命前往塞北出使通商的，只是路上遇到了沙盗，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崔陵平静道。 崔陵笑一笑说“没什么”。 这堆火一直燃烧到次日，他掸了掸衣袖起身，折返营帐时，十几人的队伍已经口吐白沫，尽数气绝。 崔陵是高门大族出身，博览群书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这是匈奴贵族的族徽。 他已无路可走了，方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