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日前就商量好的,周青棠的婚期就在这两天。舒梵擅算账,到了周府帮着清点了一下婚宴要请的客人、要分发的礼品,很快就帮着理清了头绪,郑芷兰都夸她能干,说她颇有她姐姐的风范。 “那是征北军节度使的地盘,我听说征北军有异动,也不知道姐姐……”见她手都攥紧了,郑芷兰忙拍嘴,“瞧我这张臭嘴,我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咱们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威服四海,谁敢轻举妄动?这不,凉王和彭城王遣使者进京朝见,以示对陛下的臣服。” 先帝在位时就有不少异姓王蠢蠢欲动,严重时河北一带爆发了旷日持久的农民起义,期间就有三个异姓王趁势发动兵变,虽然后来被镇压,朝廷也是元气大伤。 她做了这些日子的侍中逐渐明白位高者的不易,区区一个侍中都如此,何况是皇帝。 她有好几次见他一个人在殿内坐到深夜,御案上的罪己诏字迹潦草,心绪纷乱。 舒梵盯着他英俊含笑的面孔看了半晌,心里发酸,可后来到底也是什么都没提。 她茫然点头。 舒梵一开始没懂,乍一听以为他是在体恤她,慢慢回过味儿来——他分明就是在调侃她面煮得难吃! 他笑得不行,伸手就把她揽到怀里。 这日她离开中书省官署时,有人从后面唤住她:“梵娘。” 那日雨夹雪,宫墙下的天光有些暗淡,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廊下,瓦檐上不住坠落的雨滴如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伞下一张清俊的面孔,被深绯色的官袍映衬得很是出挑。 裴鸿轩也回了礼,目光却一直驻留在她脸上,似不愿意离开,过一会儿有同僚从门里出来了,他才敛了几分对她客气微笑:“好久不见,你在宫里过得可好?” 并没有过多寒暄的打算。 他知道她始终不愿意原谅他,这是他应得的。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消气,也觉得万分愧疚,低声道:“若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差遣我。” 两人在底下说话,隔得远瞧不清,但俊男靓女,远远望去当真是一对璧人。 青蓝色的天空好似蒙上了一层阴翳,在蒸腾的水汽中若隐若现,墙角处,两棵刺槐树被雨淋得湿透,几片枯败落叶混入一旁的湿泥里。 “皇兄在看什么?”李玄风走到他近前,迟疑了会儿才开口。 四周除了雨声落地和不远处国子监三两学子的说笑声,并无别的。 李玄风欲言又止,总觉得皇帝有些阴霾,那一瞬,好似和身后暗沉的天色融为了一体,连面目都瞧不真切。 舒梵回到紫宸殿时,雨已经停了。 为了不在御前失仪,她都半只脚踏进殿门了又停住,回侧殿换了一身衣服。 隔着屏风她已看见皇帝挺拔修长的身影,舒梵忙欠身施礼。 四周安静极了,笛声清冷哀怨,如怨如慕,细听调子却并不沉闷,清冷而豪迈,悠扬清丽的曲调里带着隐隐的哀婉,让人柔肠百结。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首曲子似曾相识,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似的。 那日她与皇帝说了会儿话就回去了, 只跟他讨论了一下公事,然后将渭河治水成功的捷报告知他。 对于她这样惯会趋利避害的人来说, 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汇报完就找了个借口要溜。 舒梵脑子里嗡嗡的, 她能说她压根就没仔细听吗? 皇帝冷冷地勾起一边嘴角,望着她的眸色如冬日山岗上刮过的凛冽寒风, 刺得她浑身激灵灵打冷颤。 她和他的缘分似乎很早以前就注定了,只是她当时有些后知后觉。他这人又惯常高傲, 有什么事儿也不点明,有时偏要一个人生着闷气, 心里还要怪她不明白。 于是当时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讷讷地垂着头在那边想了半晌,心里还挺害怕的。 许是矜持使然,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冷道:“出去。” 那段日子她在住处闲了有一段时间。 舒梵自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但她也不是个 连着休沐了好几日皇帝都没召见她,她也乐得清闲。 皇帝虽没发火, 但那满身阴戾的气质哪怕不发一言也能叫人胆寒,御前伺候的全都提着一颗心,生怕出错就被皇帝罚到掖庭做苦差去。 “叫她作什么?”李玄胤头也未抬,阖着眼帘轻柔着眉心。 刘全头皮阵阵发麻,又不得说实话,只得道:“舒儿姑娘向来深得陛下倚重,心思敏慧又体察圣心,她伺候,奴婢也放心,省得我们这帮人粗手笨脚地惹陛下生气。” 刘全连忙跪下请罪。 宫里这些人虽然不至于迎高踩低,平日各种巴结她往来奉承的人也少了很多。 刘善和周青棠的婚事本定在五月,因前些日子渭河发大水的事儿,大涝之后又是大旱,天灾不断,朝廷都焦头烂额,自然不能在这种节骨眼去触上面的霉头,就给改到了七月中旬。 周青棠的表情也是恹恹的,早没了之前的欣喜娇羞。 她原本不肯说,后来到底是藏不住心事,拉着她哭诉了一通。 “听说那小梁氏和其姐生得极为相像,性子也是乖巧柔顺,是作为刘善的房里人培养的,此前一直寄养在刘家。”周青棠垂着头说。 “之前我与我父我母都不知此事,后来知道也来不及反悔了。婚期就在这两天,喜帖也派了,宾客也请了,如何还能不作数?刘善跟我说,只拿她当妹妹,希望我能与她和睦相处。” 若是周家准备悔婚早就悔了,何必等到现在。 “算了,这天底下的男人大多如此。我原以为他这样的人,结果……”周青棠说到后面不说了。 原以为就算不是两情相悦,也是志同道合、相濡以沫的婚姻,原来不过是她痴心妄想。 到了成亲那日,舒梵也来了,随着礼乐之声奏响大堂,主婚人一声高喝“礼成”,这桩婚事便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