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诺了声，察事厅官衙仪门门前石阶与大理寺相同，都是十八层，仪门东侧是鸣冤鼓，西侧是开道锣。仪门平日关闭，只有察事厅少卿和上级官吏前来之时，才会打开，其余人等都是从侧门进出，崔珣提起官服衣摆，走上石阶时，那稚童也站了起来，他没有哭泣，也没有呼号，只是睁着稚朴双眼，问崔珣：“你们什么时候放我阿婆？” 武侯着了恼，崔珣却摆摆手，他神色平静：“你阿婆没做错事的话，我们便会放她。” 他说完后，便为崔珣让出一条路，崔珣有些诧异这稚童的进退有度，他端详了他一会，然后才转过头，踏上台阶，准备进入仪门，李楹跟在他身旁，只是踏上台阶时，她的衣摆，却悄悄被那稚童拽住了。 但她转念一想，都说六岁以下的孩童，心灵清净，能洞视万物，所以这孩童能看见她，也没什么好惊异的。 崔珣看着那早慧的孩童，片刻后，他“嗯”了声，然后便随武侯，踏上台阶，先行进入察事厅中。 曾是郑皇后宫中的侍婢，太昌血案后，她被逐出了宫，嫁了个丈夫，生了个儿子，前几年的时候，她丈夫儿子都死了，如今只留下一个四岁大的孙子。” 崔珣端详了一阵，察事房虽处处燃着炭火，但阴魂恶煞带来的阵阵寒意还是让他轻轻咳嗽了两声，他裹紧鹤氅，推开铁门，严三娘仓皇转头，一见到穿着绯红官服的崔珣，立刻下跪叩首：“崔少卿，我什么都没做，求你放了我吧。” “我……”严三娘吞吞吐吐：“我……我只是给以前朋友烧了点纸钱，这，难道也有错吗？” 严三娘身体因为害怕不停战栗着，曾经秀美的容貌也完全被生活的风霜所侵蚀，她眼神浑浊，看起来可怜又怯懦，但是这样可怜怯懦的一个人，居然有胆量去给一个罪婢烧纸钱，而且这罪婢，还死了整整二十九年了。 崔珣闻言，没有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我并未向你问罪，我只是好奇，一个死了二十九年的朋友，你不为她祭祀，也不会有半个人指摘，既然如此，为何你仍要冒着生命危险，去为她烧几枚纸钱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害怕到发抖，崔珣和察事厅的名声，在长安城人尽皆知，所有人都说，崔珣就是修罗道爬出的恶鬼，不，他比恶鬼还要可怕，不管是王公贵胄，还是平民走卒，落到崔珣这个酷吏手中，不死也要残废，这时她耳边传来一声隔壁狱房犯人被拷问的惨痛呼号声，她吓到又是一阵战栗，但崔珣却蹲下身子，一双虽潋滟漪澜，却冷如霜雪的眼眸静静盯着她，严三娘害怕到往后瑟缩，可崔珣却低下头，解开了她手上镣铐。 严三娘怔怔道：“这……这是为何？” 严三娘这才回过神来：“什么……什么问题？” 崔珣在察事厅讯问严三娘之时，李楹正坐在外面石阶上，陪着她的孙儿。 虎奴说道：“我阿婆，真的会没事吗？” “但是我听说，察事厅，还有察事厅里面很坏的那个人，都十分可怕，进了察事厅，就出不来了。” “真的么？” 虎奴松了口气：“我阿婆什么都没做，她就是给人去烧了点纸钱，就被他们抓走了。” “不知道，阿婆说，那是她的朋友，她不管她的话，她在地府会很可怜的。” “什么好消息？” “为什么？” 典狱房中, 崔珣对严三娘道：“只要你把知道的说出来，某不会为难你。” 严三娘出宫以来受尽艰辛，很少被人以礼相待, 她感动的有些眼眶泛红, 但仍然道：“崔少卿, 我可以说出我所知道的事, 但是, 我有一个请求。” “我想请你, 帮我重新安葬晚香的尸骨。” 严三娘的麻布衣衫上处处都是补丁，看起来过的十分穷苦, 但是就算再怎么穷苦，她还是竭尽全力，将晚香的阿娘养老送终。 严三娘愣住了，她内心似乎有些挣扎，但最后还是道：“晚香是我的朋友，我……我选为她迁 崔珣默然，他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让她的尸骨，不必再埋在乱葬岗中。” 崔珣制止住她的叩首：“把你知道的，都一五一十，说出来吧。” 随着姜贵妃的得宠，郑皇后的脾气也越来越差，严三娘动辄得咎，苦不堪言，正在这时，姜贵妃的姐姐，沈国夫人却找上了她。 严三娘点头：“是的，她给了我很多银钱，她说郑皇后对我不好，让我帮她办事，她不会亏待我。” “没有。”严三娘说：“如果被郑皇后发现，她一定会打死我，我没那个胆子，我不想有了钱没命花。” “对。”严三娘顿了顿，神情有些黯然：“可是我没想到，她转头就去找了晚香。” 严三娘语气十分痛苦：“我劝过晚香的，我跟她说，这种贵人之间的争斗，我们不要参与，像我们这种人，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就行了，但是晚香家中有瞎眼阿娘要养活，她需要钱帛，所以，她应下了沈国夫人，做姜贵妃的内应。” 严三娘犹豫了下，道：“如果只是这样，晚香就不会死。” 严三娘咬牙：“她不止将郑皇后宫中，发生过的事情密报给了姜贵妃 当严三娘旁敲侧击询问晚香，得知一切时，她吓到魂不附体，郑皇后说过的话，没说过的话，晚香全部禀报给了姜贵妃，晚香告诉姜贵妃，郑皇后时常在宫中诅咒她与永安公主，希望两人尽快殒命，还说有朝一日，要让姜贵妃变成第二个戚夫人，但其实，郑皇后根本没有这样说过。 “我当时也不明白。”严三娘苦笑道：“后来我才明白，晚香不是姜贵妃的内应，而是，沈国夫人的内应。” 郑皇后想不通，她确实在宫中时常咒骂姜贵妃，也确实总是找寻机会给姜贵妃气受，但她从来没想过要姜贵妃和李楹的性命。 崔珣沉声问道：“晚香这般做，就不怕东窗事发吗？” 崔珣沉吟不语，严三娘继续道：“太昌二十年，永安公主落水而亡，姜贵妃自然而然，就认为是郑皇后杀了永安公主，先帝大怒，下令彻查，最后查出是驸马郑筠所为，郑皇后被废，我也被驱逐出了宫，但是晚香反而升为了尚食局司膳，我劝晚香，及早抽身，和我一起出宫，但是晚香却说，她走不了了，她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她的结局，她把身上所有的钱帛都给了我，还对我说，若她有个万一，让我帮忙照顾她阿娘。” 短短一段话，说尽了一个可怜女子的一生，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 姜贵妃当时的心思，并不难猜，郑皇后已废，她不可能让郑皇后卷土重来，她不会选择与郑皇后和解，她只会选择杀了郑皇后，以绝后患。 姜贵妃入宫之时，连个大字都不认识，她的所有谋略可以说都是先帝一手所教，所以，她就算知道错怪了郑皇后，她都不可能放过她。 崔珣问严三娘：“沈国夫人，为什么要挑拨她的妹妹和郑皇后？” 崔珣点了点头，他最后问一句：“蒋良，你认识吗？” 崔珣没有再问，他只说：“晚香，她应该是个挺好的人吧。” 严三娘默了默，只道：“她在我这里，是个好人。” 严三娘将他搂在怀中，眼泪也不由自主流了下来：“阿婆出来了，出来了。” 严三娘不解：“阿姊？什么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