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7章 唉.起开,还是我来吧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两仪殿上,李世民面色铁青,面对低头看脚底的群臣,特意问了两遍。
长安的暴乱,持续了好几天。
先是失业的铁匠作乱,接着码头脚夫加入。
非但没有随时间停歇,反而愈演愈烈,发展成席卷全城各阶层的狂风暴雨。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李世民自己心里清楚。
就如某位被他形容为“目光短浅”、“格局狭小”的节度使,所预言的那样:
钱荒,爆发了。
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好像是被一块神奇的磁石吸走了一般。
市场上,几乎见不着一文铜钱。
而且这次钱荒比隋末延续到唐初、李渊老爹面对的那次还要严重。
那时候铜不够,还可以用“铁”这种比较便宜的金属,铸造“恶钱”顶一下。
可现如今,铁也短缺了!
连带着把其他金属的价格都炒了起来。
原本并没有短缺的金、银、锡等,在哈耶克的无形大手下,价值也原地升天,就此退出流通。
能用来铸钱的金属,只剩下又重又贱有点甜、摸多了不长个的铅了。
不管是“恶钱”还是“好钱”,统统都“没钱”了!
然后,武德充沛的大唐老百姓,就反了。
歪日尼玛,整天要完要完的,结果今天还真的要完了?
“你们不是很能说吗?怎么今天突然不吱声了?”
李世民抬高了音量。
群臣低下了头颅。
自从四子争储以来,朝堂可是很热闹的,官员们个个口若悬河。
今天突然全部哑火了,闷头坐着,就爱盯着自己的脚底板看。
“辅机,你有何高见?”
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罕见地当着群臣的面,讽刺了起来:
“抓奸商抓得如何了?想必那些奸商,不会掀起什么大浪吧?还是说,那些闹事的刁民,都是奸商在背后组织的?”
这是前几天陛下和臣下密会时商谈的内容,按理说是要保密的。
可今天陛下直接抖在了朝会上,请大家奇文共欣赏,可谓是前所未闻。
这说明,陛下是真的、真的,十分生气。
被公开处刑的长孙无忌狼狈至极,颤颤巍巍地离席站着,干涩地开口:
“启禀……”
“你不用说了,退下。”
李世民暴躁地挥退了大司空。
长孙无忌悻悻回座。
“谁让你回座了?”
李世民的嗓音陡然提高:
“退下你听不懂?!”
长孙无忌整个人一震,霎时面如死灰,一步一顿地离开了两仪殿。
群臣莫不敢看大司空兼皇家大舅哥的狼狈背影。
他们就像害怕被老师点到的学童一样,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腿里。
“唐俭,你说说怎么办?”
李世民又瞄准了下一个倒霉蛋:
“此事是小事?并没有李节度说得那么夸张?”
唐俭同样虎躯一震,自觉地往殿门口走。
“慢着!”李世民叫住了他,阴阳怪气地补上一刀:
“罚俸半年……哦不对,如今的朝廷未必发得出月俸。
“扣你禄米半年,退下!”
他今天真的很生气。
不是气自己和群臣无能。
而是气自己和群臣太特么无能了!
李明都踏马的做出提醒了,指明方向了!
却踏马的还是一头撞上了南墙!
更荒诞的是,明明全国丰收、外战皆胜,被臣下拍马奉承为“贞观之治”、被四方蛮夷尊称为天可汗。
结果,首都却踏马的暴乱了!
这个搞笑的故事,几乎肯定会被载入史册!
而他,一直希望死后能谥号“文”、希望能比肩偶像汉文帝、继位以来一直勤勤恳恳的大唐圣人李世民。
就将以这则“历史小趣闻”中的“搞笑男主”身份,被后世所永远铭记了!
“众爱卿为何一言不发呀?
“来,别藏着掖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
李世民向群臣发射着恐怖的微笑。
群臣噤若寒蝉。
说实话,陛下还是很仁德的。
没有像前朝那些类人群猩那样吗,就此大开杀戒,或至少让守卫打一顿板子。
但越是这样,大臣们心里越不好受。
因为他们无能,面对宫外汹涌的民意,他们手足无措了。
因为这次“钱荒”,不但来势迅速,而且表现得特别、特别诡异。
呈现出了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不符合常理直觉与逻辑判断的现象。
“启禀陛下。”
房玄龄稳稳地上奏道。
全场也就他还保持着寻常的样貌,照样面无表情,只是脸上写满了疲劳。
“长安,以及洛阳、汴州、扬州杭州等各大城市,都不同程度出现了米面、布帛的短缺。
“因此,这些城市也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动荡。”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
他错了,错得离谱。
这要完的程度,比他想象得深得多啊!
不仅仅是京城暴动,全国各大城市都在造反啊!
“为什么米绵会短缺?缺的不是金属吗?”李世民打破脑袋都想不通。
房玄龄徐徐道来:
“因为缺乏金属作为流通货币,在官府发薪、支付仆役报酬、商品买卖等交易中,只能使用米和布匹。
“这些用途的用量越大,衣食的用量相应就越少,导致米、绵像钱一样,集中到了少数人手中,普通市民只能分得寥寥。
“加上铁匠、锻工等工匠和脚夫失去了活计,只能去其他行业出卖力气。
“这进一步压低了其他市民的薪酬,他们一天劳动可以得到的米粮更少了……”
李世民感到脑袋越来越发胀,只能用手撑着。
这就是此次钱荒的吊诡之处。
一方面,金属不足,导致钱币价值上涨,这可以理解。
另一方面,米绵分配不均,导致民间米绵稀缺,价格上涨,这也可以理解。
但两件事凑在一起,所有人就抓瞎了!
怎么会一边发生通货不足、而与此同时另一边又发生商品涨价呢?
这就好比坐跷跷板,一头按下去了,结果另一头也跟着下去了!
显然,大唐的经济发生了很不妙的变化。
而这事件又过于诡异,远远超出了封建时代君臣们的理解范围。
吊诡之处还不仅于此。
这次钱荒风波,主要波及的是大城市中从事工商业、比较依赖商品交换的普通市民阶层。
金字塔的塔底、广大农村自给自足的农民们,反而啥事儿没有。
不但没事儿,在贞观朝君臣的治理下,他们的生活其实还挺不错的。
至少不会饿肚子了。
仓廪实,而城中却哀鸿遍野,也算是此次钱荒表现出的另一起怪相了。
“这就是,经济危机么……”
李世民低声喃喃着前几日从李明那儿拾的牙慧,收起一切嘲讽、愤怒、无奈,十分严肃地问座下群臣:
“众爱卿,如何是好?”
缺钱还好说。
缺粮,可是会要命的!
问责环节算是涉险过关,群臣稍稍松了一口气。
现在,大家都没有了政斗站队的兴致。
但同样的,大伙儿也完全没有解题思路。
所以,沉默仍然持续着。
最后,还是从洪州复职的给事中、晋王傅许敬宗率先发言。
这位江南许氏大儒的传人、因为过于不当人而被同僚嘲讽为“外儒内法”的“浊流”言官,再次替闹事的刁民们反思了起来:
“可笑!明明天下丰收,百姓富足,哪有什么饥荒!
“在贞观之治都敢闹事,已经不是普通的暴民了,必须出重拳!
“活不下去,还不是他们不努力?愚民们要多找找自己原因,这么多年了工资涨没涨,有没有认真工作?
“朝廷没有供养懒汉的义务,市民们不应该问大唐能为他们做什么,而应该问自己为大唐做了什么。
“陛下的恩情还不完,那些刁民为什么不体谅陛下的难处呢?他们只是没饭吃,陛下可是要北伐了呀……”
总之,李治的这位许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句句爆典。
他的同僚们默默地把屁股离这货的座位挪远一点,正义切割。
道德绑架见多了,缺德绑架还是头一回见。
怎么每回出馊主意都有你……李世民干咳了一声,打断了许敬宗疑似有点太社达的发言:
“许卿妙计,要不再去洪州指导下当地的工作?”
许敬宗这才闭嘴。
许敬宗的反面、以仁义著称的中书侍郎崔仁师进言道:
“陛下,民以食为天,应当先开仓放粮为要啊。”
“嗯。”李世民微微点头。
不管怎么说,先来一针强心剂解决燃眉之急,把米放出去,别拖到真的饿死了人。
若是在帝都搞出了盛世饿殍,那就讽刺到家了。
兵部尚书、现在的身份是文官的李世绩出列发言:
“京中存粮够食用几日?是否能撑到此次钱荒结束?”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轻易下结论。
长安是一座有百万人口的大城市。
太城市化了,人口众多、分工复杂,就意味着她的社会生态非常脆弱。
远没有田园牧歌的小农经济来得抗造。
而且除了长安,各地的城市都需要输血。
而血管就是漕运。
漕运……
李明再次一语成谶!
漕运还真是赈灾木桶的最短板!
预案也没有做,船只人手都未必充足……
能否供应得上遍布东西南北、成百上千万市民的每日所需?
谁也说不好。
这场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诡异钱荒——或者说,经济危机,到底会肆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