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0章 明弟,姐给你寄了点土特产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论他们吹得天乱坠,平州还是这般萧条景色,甚至比之前更渺无人迹。
“啧,真不地道。”
幽州刺史崔民干,奉旨乘马车进入平州,一路沿着官道,浏览着隔壁邻居的景色。
官道两旁,人踪绝迹。
连日常维护道路、传递信笺的吏员也不见一个。
仿佛方圆数百里,就只有他们这几个幽州来的活人。
这位刺史的车队,守卫、扈从、连同几车几车的行李,绵延数里,阵容不可谓不豪华。
但崔民干坐在庞大的队伍正中,仍然抱有强烈的不安全感。
崔民干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所出身的博陵崔氏第二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姓,被天下推崇为“士族之冠”。
高士廉、韦挺主编的第一版《氏族志》,就是被李世民打回重做的那一版,将崔民干家族列为第一等,力压老李家以及其他名门望族。
然后,在第二版《氏族志》里,就被有形的大手硬压到第三等了。
这对崔民干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从此对朝廷心怀不满。
即使加封他为幽州刺史、上柱国、博陵郡开国公也哄不好的那种。
“陇西田舍郎太不地道了,利用我安抚河北士族时,左一个崔公右一个崔柱国。
“不用时,便一脚踹到这兵荒马乱、荒无人烟之地,替他儿子擦屁股。”
崔民干一生平平稳稳,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只身”犯险,心里难免会犯嘀咕。
春江水暖鸭先知,自从平州乱起来以后,最慌的就数他这个西边邻居幽州的父母官了。
因为东边的营州有个都督府,本身就是蛮族居多的羁縻州,整天不是在掀人头盖骨、就是在琢磨着怎么掀人头盖骨,所以同事张俭的心态稳得一批。
但幽州的爷就不一样了。
平州一乱起来,那些臭外地的上幽州要饭来了该怎么办?
所幸,在赤巾贼闹将起来以后,东北方向并没有什么流民逃难过来。
这让崔民干松口气之余,又不免心生感叹:
平州这破烂地儿,是真的没什么人啊。
也许户籍所统计的那三千多户都是虚的呢,
崔民干就这么担惊受怕了小半年,终于在这个月,也就是二月,收到了上个月长安寄出的谕旨。
撇开表面的官样套话,小崔一眼就看破了老李的真心思——
看看老李的小心肝宝贝儿李明有没有造反。
谕旨很急,但因为近日黄河以北突降暴雪,大大迟滞了传信的速度。
替领导家照顾熊孩子,虽然对这额外的苦差事有百般不情愿。
但崔民干仍然立刻打点行装,尽快上路。
“陇西人做事不地道,但我不能不地道。”崔民干嚼着果脯,若有所思。
李元吉原配之子、李令之弟、博陵崔氏崔挹的小舅子、河北士族天然的盟友,李明。
他所坐镇的辽东,与幽州、以及不服李世民的广大河北地区,刚好只隔着一座燕山。
有意思,很有意思。
“只是这位小舅子,有些名过其实啊。”崔民干望着冷清寂静的窗外喃喃。
关于“李明夺舍赤巾贼、窃据平州郊外”的流言,他也有所耳闻。
什么妖言惑众,煽动民变;什么拥甲上千,虎踞一方;什么如狼似虎,战无不胜。至于起兵反唐,对老崔来说更是加分项。
吹得神乎其神,好像平白手搓出了一支天兵天将似的。
但实地一看。
“十里无人烟,比往日更凄凉,啧啧。
“呵呵,我在期待什么?一个娃娃能有多少治理水平?”
下等州就是下等州,与他治下人丁兴旺的幽州相比,根本不是在一个层次上的。
崔挹、李令夫妇居然还想动“那方面”的脑筋,多少有点太天真了……
就在老崔吃着果脯吐着槽,一边沿官道向卢龙挺进时。
突然鼓声大作,金戈铁马之声不绝于耳。
官道旁,突然杀出一票人马。
他们身披唐甲,可没戴头盔,头上扎着五八门的辫子,显然不是汉民。
看见官道上居然有人,这些兵士显然也吃了一惊。
但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支皮薄大馅的车队以后,双眼立刻放出贪婪的光芒。
“高句丽人?都已经杀到幽州附近的官道了?!”
崔民干心里一沉。
平州局势竟已糜烂至此……不对,他更应该关心的是自己的安危。
那些蛮族军队,显然不是什么“秋毫无犯”的地道人。
完了,这是陇西佬借机铲除河北高等士族的毒计么……崔民干心里闪过绝望与愤怒。
就在这时,林子里响起一轮强劲的音乐。
“这调子……秦王破阵乐?!”崔民干整个人都是懵的。
豪华的车队,荒芜的官道,突如其来的敌军,严重走调的宫廷音乐。
各种毫不相干的要素,七零八落地拼凑在一起,给了他一种相当超现实的感觉。
奇怪的是,这音乐似乎对高句丽军队有奇效。
一听见这强劲的声音,高句丽人脸上的贪婪竟立刻转化为骇怕,一个个两股战战。
不论将领如何痛斥,他们都不敢再前进一步。
最后,整支部队竟然就这么崩溃了,抛下眼前唾手可得的肥肉,落荒而逃。
“难道是恶鬼听了金刚咒么?”
莫名其妙被困,又莫名其妙脱困,崔民干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这平州是如何神奇的一方土地啊……
但很快,他的一切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斜刺里突然冲出一队轻骑,截住这支高句丽溃兵的退路。
就在蛮兵进退失据,队形彻底溃散时,随着越来越近的鼓乐声,官道两边的密林深处,同时杀出两支队伍。
他们同样身披唐甲,也不戴头盔,却统一包着红头巾。
没有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战场上只能听见走调严重但更慷慨激昂的“秦王破阵乐”。
这支从天而降的军队就这么一言不发,排着严密有序的进攻阵型,踩着越来越急促的鼓点,仿佛一座冰山,沉默、不紧不慢、不可阻挡地,压向高句丽人。
崔民干只能看见这些赤巾大汉坚定如山的背影,听见激烈的金属碰撞声以及凄厉的惨叫求饶声。
喧闹很快就平息下来,这些赤巾大汉开始打扫战场、清点俘虏、救治伤员了。
崔民干的车队依旧停在原地,每个人都呆若木鸡,不敢不动,也不敢乱动,更不敢往山里跑。
那些头包赤巾的人,简直是修罗在世!
平州“乱象”远超想象,让他们甚至无法理解亲眼目睹的一切。
在他们眼里,黑魆魆的燕山山脉仿佛成了不可名状之物,任何胆敢擅闯的人类都会被吞噬……
就在他们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赤巾军里跃出一骑。
是一位年轻将军,头包赤巾,英姿飒爽。
“站站站住!别别别靠近!”守卫们哆哆嗦嗦地拦在前面,握着长枪的手都在发抖。
小将完全无视这几个软脚虾,对着马车怒吼:“你们是怎么敢的?一头往战场里钻?附近的老乡都知道避难啊!”
不怕不怕,那修罗似乎是能人言的……崔民干脑子一团乱麻,硬着头皮探出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