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黎建鸣侧过身,等那三个人出去。进来把手里的外卖往茶几上一撂,“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呆几天不行?正好学校放秋假。”
黎英睿扯过外卖,透过盖子看了眼又推回来:“你自己吃吧。我吃不了这么腻的东西。”
“吃点带油水儿的吧你。”黎建鸣坐到他对面,一盒盒往外拿,“瘦得跟他妈掏耳勺似的。”
“瘦点也不坏。别扭了一年,你总算肯跟我说话了。”黎英睿靠在沙发上,拄着脸看他,“不恨哥了?”
黎建鸣掏筷子的手顿了顿,垂下眼皮道:“对象黄了,赖我自己没能耐,留不住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不接我电话?”
“行了,别念叨了。”黎建鸣把筷子放他跟前,“塞饭。”
黎英睿拿起筷子,刚想夹,又实在提不起胃口。
羊排焖面,梅菜扣肉,酸菜排骨,红烧杏鲍菇,韭菜盒子。
没一个他爱吃的。
他口味清淡,喜欢吃些精致的蒸菜。什么松茸滑土鸡、虫草蒸乳鸽、瑶柱冬瓜、小黄鱼混沌...这些东西挑食材还费事,一般家政也不会。以往黎英睿不是馋人,不爱吃也能对付。但跟肖磊处了大半年,他已经被惯出了‘口腹之欲’。
肖磊不是手巧的人,但架不住认真。要说跟人家的菜谱做,那就跟复印机似的:不多余一点,也不妥协一点。别说食材种类和调料的用量,就连火苗的大小都反复比对。还有自己交代的工作也是,全都一条条记本子上。能给你做到100,就绝不在80交差。
黎英睿向来欣赏有工匠精神的人,肖磊这一根筋的劲头,当真让他喜欢极了。
“吃饭啊,你笑啥玩意。”黎建鸣打断他的回忆,往他的米饭上夹了块大肉。
“别给我夹,吃你的。”
“那你倒是吃啊。一天到晚竟输出,也不输入。”黎建鸣挥了下筷子,“等我大侄女从仓里出来,该找不着他爹了。到处这么一撒么(看),啊,原来那墙面趴的是自己爹啊,还寻思顺窗户缝钻进来的刀螂呢(螳螂)。”
黎英睿笑了笑,端起饭盒勉强叨了两口:“你说得对。瑶瑶出仓以后还需要照顾,我不能太憔悴。”
刚吃了没两口,手机上蹦出一条消息:“请于下午三点来医院等许教授,有事商量。”
黎英睿心里咯噔一声,放下筷子回复:“有什么突发状况?”
“您先来,事情下午再说。”
这回黎英睿彻底吃不下了,握着手机发呆。
黎建鸣注意到他表情不对,也不吃了:“咋了?”
“护士让我下午三点去趟医院。”黎英睿捂着心口,呼吸急促起来,“不肯说是什么事。”
“不能是大事。”黎建鸣安慰道,“大事肯定着急,不能让你下午说。”
“我怕是供者反悔。”黎英睿别开脸打了两个喷嚏。顾不上擦擦,就哆哆嗦嗦地从提包里摸药。
黎建鸣见他要犯病,赶紧扔了饭盒迈过来给他找:“你先别自个儿吓自个儿!说不定就是签个啥同意书。”
黎英睿不说话,只是拿药的手抖个不停。抖得太厉害,胳膊肘榔头一样怼着肋骨条,疼得他汗都淌下来了。
不怪他害怕。悔捐这事很常见,概率高达20%。而一旦供者临阵反悔,对患者的打击是致命的——进入移植仓内清髓,就意味着移植手术不能回头。
黎思瑶已经进仓六天,在大剂量化疗药物的作用下,造血干细胞已被完全摧毁。免疫力几乎为零,如果后续没有合适的新细胞补充,就是死路一条。
这种情况下,通常有两个备案。一是选择直系亲属的半相合骨髓,二是输回自身造血干细胞的备份。但不管哪一种,存活几率都会大幅度下降。半相合骨髓,移植成功率只有50%。这个概率,还不是痊愈的概率,而是活着出仓的概率。至于后续会怎样,那只有老天知道。而输回自身造血干细胞,只适用于病情平缓的患者。如此大剂量的化疗,一年最多能承受一次。黎思瑶的病来得急还高危,再等一年...黎英睿躺在沙发上,双手盖住脸。大口喘息着,瑟缩着,恐惧着,在崩塌边缘摇摇欲坠。
忽地,脑子里晃过隔壁病房的小胖。比黎思瑶大三岁的男孩儿,一直找不到合适配型。无奈之下强行移植了母亲的骨髓,最终还是没挺过排异反应。痛苦煎熬两个月后,挣扎着死在一个雨天。
临死前嘴里还在喊着:‘背好疼。妈,我背好疼’。他妈妈跪在地上扒着床沿嚎哭,那哭声惊天动地,像是从动脉喷溅出的血。一股一股,泼泼洒洒,现在还在他耳边震荡着。
好怕。怕极了。他真怕自己的孩子也...!
黎英睿侧过身子,把脸埋进沙发扶手和靠背的夹角里,一抽一抽地喘。他以为自己终于赢得了上苍的怜悯,却没想到,这竟是命运更残苛的玩笑。
他那可怜又可爱的孩子。为什么就护不住呢?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把她抚养成人呢?
苦难。没完没了的苦难。他的,周围的,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的苦难,多到整个地球都浸着眼泪!
受不住了。他要受不住了,痛苦得好似下一秒就要死去。可老天哪管你能不能承受,受不住也得受——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下午三点,飘起了雨。秋季的雨渗骨头,连病房里都跟着雨淋淋、腥哄哄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