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礼见朱允炆不说话,便继续讲述:“其二,兑运法。这类法子需要朝廷多设仓库,由百姓直接将漕粮就近运输至附近仓库,之后仓库附近卫所转运漕粮,但这种法子,需要将农民节省的里程,兑换为相应的费用支给官府。” 朱允炆打住了宋礼,一脸疑惑。 “百姓承担?承担哪些费用?” 宋礼面对朱允炆有些威严的目光有些胆怯,低头道:“这里的费用,便是过河费、修船费、拉纤过闸费……” 朱允炆怒喝。 朱允炆怒目而视:“让百姓承担漕运,耗时耗力,竟还需让他们承担费用,这是什么道理?修船的钱,凭什么要百姓出?拉纤过闸的钱,又凭什么让百姓出?漕运漕粮乃是朝廷之物,又为何缴纳过河费?即便需要缴纳,也是朝廷来出,凭什么让百姓出?” 夏元吉见宋礼如此,走了出来,帮着宋礼说:“皇上,宋侍郎所言并无错误,隋唐至今,漕运主力多是民工百姓,朝廷不愿意承担这部分花销与成本,只能以徭役的名义,强行摊派在百姓身上,让其即出粮,又运粮,同时还承担相应的费用,以此来换取其来年赋税减免。” 夏元吉沉默,宋礼低头。 漕运吸血啊,尤其是漕运的组织者是里长,是保长,是士绅之流,谁跟他们不对付,他们就找谁家去漕运粮食,漕运粮食的吃喝用度,各类费用,包括船伤了,都需要这家来承担,敢不去,抓官府不二话! 比如知县让里长送一百石粮食去淮安,里长选择了张三负责漕运,张三家里原本只需要缴纳六斗粮的,可因为是负责漕运,那张三就必须管随行的人吃饭。 原本家里还能吃得起饭的,跑了一趟漕运回来,张三发现背负了一堆债,不得不改行,当了法外狂徒,流窜于江湖之中,却没办法主持正义。 这些流民失去一切,他们的出路只有两个,要么沦为士绅附庸,成为无数个朱五四那样的人物,一辈子吃不饱穿不暖,一旦有灾害,死几个孩子都属正常,要么揭竿而起,直至哪一次朝廷清剿中被干掉。 张显宗为百姓而死,宋礼推崇备至,这几年虽忙于会通河事宜,但每逢张显宗忌日,都会亲自去河南拜谒,这些事朱允炆是知道的。 若真如此,那就证明他太过虚伪。 朱允炆脸色好看一些,宋礼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他并不是毫无准备,也不是没有思考过漕运顽疾的弊病所在,只不过在试探自己是继续前朝之路,还是以民为重,愿作改良。 杨士奇问道。 朱允炆听闻后没有说话。 大明最精锐的力量就是京师正副三大营,除此之外,便是北部边关与重镇将士,像是山东,河南,浙江,江西、湖广等地卫所军士,他们更多充当的是后备军的角色,只有在主力死绝了的情况下,才可能会被当做主力来使用。 若按宋礼的想法,抽出一部分卫所军士去运漕粮,对卫所本身的影响是有限的,对大明军事布防与部署的影响也是有限的。 宋礼肃然:“确实如此,这是臣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宋礼顿首。 宋礼见朱允炆有所安排,便放下一桩心事,毕竟漕运水师自有其建制与运作方式,不需要自己去操心,只要不大量征调民工就好说,而且是卫所军士,出点问题弹劾起来也不用手软。 宋礼对沉思中的朱允炆说。 宋礼没有停顿,坦言道:“大运河畅通在即,漕运将担负起向北运粮使命。朝廷是否应考虑禁了海运,毕竟海道险远,损人费财……” 事情忙完了,明天开始补更,谢谢大家的谅解与支持。 罢禁海运! 海道险远,损人费财,这八个字确实说尽了海运弊病。 如洪武七年,朱元璋以海运方式,运输四千七百余石粮食至北方,结果遭遇风浪,官军溺亡七百一十七人,马匹也损失了四十余匹,粮食损失过半。再如洪武二十三年,以海运方式运输六十万石粮 建文朝也不是没出现过海运事故,只不过相对较少,损失不大,没有引起太大关注。若罢禁海运转行河运,这些问题就可以得到很好的避免。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遭遇事故船沉了,只要人有些水性,也足以支撑到救援,或自己游至岸边,在他人的帮助下脱险,不至于发生过于惨烈的整船溺水事件。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海运? 朱允炆迈步向前走着,心思沉入历史长河。 朱棣兴海运,派遣郑和几下西洋,可谓是开创历史,但也是在朱棣的手中,彻底罢禁了海运,让漕运占据了主导,并影响了无数人。 朱棣当年如此选择的理由也很充分,比如会通河贯通,河运兴盛,足以保障北平等地粮食所需,辽东军屯取得成效,基本实现自给自足,加上官员主观上认为海运成本高于漕运,不断上书提议以漕运代替海运,以减少海难与损失。 “你们怎么看?” 夏元吉略作沉思,言道:“海运风波较大,动辄船覆人亡,眼下虽肃清倭寇,但也难保倭寇不再来侵扰,权衡左右,臣以为海运应退让给漕运。” 杨士奇微抬眉头,心思急转,在宋礼、夏元吉都进言海运不如漕运的情况下,朱允炆依旧询问自己的看法,显然是不太支持与认可禁绝海运的主张,但宋礼、夏元吉所言的又都是事实,海运的风险确实超出了漕运,一旦有所损失,必是惨重。 杨士奇说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老妪见朱允炆等人多,便将担子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堆出皱纹:“蔬菜和鸡蛋,要不要买点?新鲜的紧。” “这都是你自家种的蔬菜吗?” “是啊,今日刚挖的萝卜,买点吧。” 夏元吉看了看左右两个篮子,发现里面都有鸡蛋,开口问:“为何不把鸡蛋放在一起?” 朱允炆眼神一亮,站起身来,严肃地说:“看吧,连乡间百姓都知道的道理,你们却不知道。” 朱允炆的意思很明显,运粮就是鸡蛋,河运是一个篮子,海运也是一个篮子,挑着鸡蛋走,就需要分河运与海运,而不是只选一个篮子。 朱允炆吩咐刘长阁。 朱允炆瞥了一眼宋礼、夏元吉,一脸严肃地说:“海运是有诸多风险与问题,但诸位也要看清楚,郑和一下南洋,一下西洋,纵横万里海波而归!大明有能力征服大海,就没能力走近海运粮吗?” “河运是重要,海运也绝不能荒废。朕知道你们认为海运耗费大,劳民伤财,但海运成本几多,河运成本几多,两者到底孰多,还需用数学计算之后方得结果。要知前元初期,全赖海运,如此多舟船往来南北,损失又有多少?因几起事故而禁海运,这与因噎废食有何区别?” 夏元吉听闻沉思,也改了主张,附议:“虑及长远,是应河海兼运为最佳。” 夏元吉、杨士奇等人有些疑惑,不知道朱允炆所说的敌人是谁,但可以从他的话语中听清楚,大海是大明的,自己家里的海,不能让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