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觐将近,元旦也将近,六部衙门大部分都休假了,只留下了一些当值人员。按理说内阁也可以轮休了,但大朝觐期间,内阁大臣不露个脸怎么行…… 别看只是一千来个县,合计三百多的府州,就以为就这点人了,一个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可是有几十号人的,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来,但朝廷序列的官还是要跟着的,吏员就待在家里候着吧。 官员的考核也并不是年终才开始,而是每个月都有,县官每个月对所属官吏功过成绩考评造册送给州,州官每个月对县官考评造册送给府,府这一级就不按月来事了,而是按年。一年快到头了,府官整理整理文件,送给布、按二司衙门。布、按二司衙门翻看几眼,写点评语,送给吏部,吏部收到的这一份汇总文书,就是“揭贴”。 因为“揭贴”是由地方送到吏部的,所以在大朝觐之前的地方,通常是比较热闹的,官员们也很活跃,今天请某个官员去红楼叙叙旧,明天去哪个官员家里坐坐,当然,空着手上门是不符合交际礼仪的…… 程朱理学的改良方向 搞定知县需要一百两,搞定知州需一千两,搞定知府需要五千两,搞定布政使司需要一万两。 首先,知府自己是肯定不出的,他会找知州要,知州也不会自己掏钱的,他会找知县要,知县打开钱袋子一看,一把辛酸泪,可下面已经没人了,总不能找主簿、衙役要钱吧,来年还得指望他们跟着干活呢。 士绅大户? 不,是士绅大户和百姓,外加透支财政。 知县衙门还是留着一些钱财维持正常运作的,现在也顾不得了,官途要紧,什么明年的维稳治安经费、赈灾经费,粮食经费,统统拿出来。 大朝觐的背后,往往伴随着一堆污浊。 这笔账本,朱允炆没给吏部看,原因也不单纯是保密,而是这份账本现在只有上册,下册还没开始写呢,等这些官员入京之后,下册才开始动笔…… 朱允炆给安全局的命令,那就是盯着入京的官员,看看他们到了京师之后,找谁吃了饭。至于送没送礼并不重要,答应人家吃顿饭,就是冲着好处去的…… 自从十二月四日开始,陆续有外国使臣进京,先来的还是占城国,使臣是老熟人耶嘉僧远,只不过耶嘉僧远从主使成了副使,一个名为孙子布的家伙担任了正使。 孙子布带来了一个占城国的“噩耗”,罗皑去世了,接替罗皑的是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嘟噜了一大堆,会同馆的人翻译过来叫“占巴的赖”。 孙子布擦了擦眼泪开始告状,告状的对象还是安南胡氏父子,说他们两个正在兴大兵进攻占城,已经占据了占洞州,再这样下去,占城就要失去北部屏障了,请求天朝大哥大主持公道,救小弟于水火之中。 占城会不会被吃掉,其实算不了什么大事件。安南胡氏要真的吃了占城,大明也能顺带一起打下来,如果占不了,也能耗点实力。 这一日,朱允炆正在绞尽脑汁写《物理学》,不,是《格物新学》。 到了朱元璋时代,又搞了一套“唯朱熹”论,思想控制很是严苛,想自主表达思想,举行公开辩论,下场就一个: 但朱允炆掌权之后,不断推动国子监思想解禁,给了他们学术讨论的条件,甚至还引入了一干杂学进入国子监,让国子监成为了一个思想并存的大熔炉。 但这些监生还是太嫩了一点,怀疑精神有,质疑精神有,但思想境界还没有,给不出来答案。人家就问一句,不是“理”、“气”,那你以为是什么? 真的答应不出来,除了理学构建的宇宙观、世界观,他们不存在另外的观念,只凭着质疑而给不出答案,是立不住脚跟的。 朱允炆后世也不是学哲学,走革-命的,虽然翻过马列教材,但看过还拿出来用是两码事,真要乱来,这天人感应、程朱理学、君权天授、君臣伦理、礼仪礼法,都会崩塌,到时候大明不用别人打,就会被自己玩死。 朱允炆也没办法搞定程朱理学,也不打算拿出王阳明的那套理论,而是决定另辟蹊径。 程朱理学认为世界是宇宙万物都是由“理”、“气”两个方面构成的。“理”,是事物的本质和规律,“气”,是构成一切事物的材料,并强调“理在先,气在后”,即先有规律规则,再有一切,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这是典型的心学逻辑。 格物以致其知! 朱允炆没有去研究朱熹的“月印万川”,“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万个是一个,一个是万个”等理论,而是将目光盯住了“格物以致其知”的工具。 所以,在数学打下一点基础之后,物理学也该跟进来了。当然,焦耳、电流之类的是不可能写了,还是研究点光、力、物质的问题,循序渐进吧…… 就在朱允炆准备《格物新学》,筹谋建文三年的教育图景时,一个噩耗传入宫中。 朱允炆听闻这个消息,心头有些沉重,王绅是自己手中一个十分重要的师资人才,他参与过国子监的改制,也是京师初等学院的筹建者,通过安置灾难子女的方式,堂而皇之,惊世骇俗地施行了子女平等就学。 让女孩与男孩一起进入学堂,最初朝堂官员是看他们是灾民可怜,加上孩子小都没计较,可现在回过头看,临时安置措施,有点永久化的样子,不少官员反应过来就开始弹劾。 王绅埋头干事,配合杨士奇对国子监的上三堂、下三堂改造,将京师初等学院打造成了初级堂,学制为五年,肄业之后,直接对标国子监的下三堂。 弹劾满天飞,只为了说明一个问题,女子是没资格进入学堂的。 女童也不行。 王绅你允许女童入学院,这是不对的,如果你爹知道了,肯定会跳出来责骂你不守礼仪,不尊教道,不配为人之子,君之臣。 如果是换个人,这样的骂人文书看看也就放下了,但王绅做不到,因为他的父亲是他的弱点,一个致命的弱点。 王绅的父亲名为王祎,是一带忠义名臣。 王祎死时,王绅只有十三岁,之后母亲伤心过度,也走了,但在临终之前,嘱托王绅一定要遵从父亲的期望,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宋濂什么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王绅还是朱标的师弟。 没错,王绅还是方孝孺的师兄。 如果按照这个路线发展,王绅很可能会在方孝孺掌权之后,成为建文朝堂的重要人物。很可惜,王绅在洪武二十五年的时候,就去了四川成都。 朱元璋没意见,王绅更是欣然答应,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四川距离云南很近,而他的父亲王祎死在了云南,一想到母亲死之前悲伤与绝望的样子,王绅就曾发誓,一定要将父亲的骸骨带回来与母亲合葬。 王绅找了很久,问了很多人,最终只找到了一个乱葬岗,坟头无数,早已分辨不清楚谁是谁。王绅捶胸顿足,哀嚎大恸,撰写了著名的《滇南恸哭记》。 王绅死了,死得很是突兀。 朱允炆自是有些愤怒,但眼下不得不考虑另寻他人来支撑教育战略,试点扫盲,推动教化。 按照周昌言的打算,也就是过过嘴瘾,攻击下王绅,仅此而已。现在王绅死了,但王绅的朋友还活着,比如师弟方孝孺,比如蜀王朱椿,还有内阁解缙,国子监杨士奇、李-志刚等等。 朱椿与王绅是故交,这段时间没少在一起喝酒怀旧,可好好的一个人突然没了,朱椿能不难受吗?虽然现在朱椿是一个闲散藩王,但其能量还是有的,直接对外放话,要查周昌言十八代,钱都准备好了,只要是他的把柄,一个把柄一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