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与剑修之间, 本就不需要言语。 能说出口的,说不出口的, 尽数交织在剑光之中。利刃相交, 一切都来得如此明白, 不留一丝回寰的余地。 而白飞鸿的剑始终是冷的。 天空高远, 大地广袤,然而,这里什么也没有, 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荒芜,风留不住, 雪留不住,太过辽阔的天地之间, 没有什么留得住——即使是时间,也如此一往无前地远去了。 他爱的那个女孩,终于彻底不在了。 那一剑中什么都没有,没有白飞鸿的爱憎,也没有她的念想。有的只是,无比纯粹的杀意。 ——无我,无念。 ……就像师父曾经做过的那样。 刺骨的凉意随着血液游走,蔓延在五脏六腑之中。分明不该,分明如此危急,他却还是有了那么一丝的晃神。 神魂依旧在燃烧,怨恨也没有平息,那缠绕着他的毒火烧焦了土地,连天空也在高热下变得扭曲,然而,他只能感觉到冷。 好像又回到了那时候,他在祭坛上睁开眼睛,本以为师父是来救他,却迎来了一个人所能得到的——最大的背叛。 以及,在剧痛的间隙,散落下的只言片语。 “陆迟明已突破到……境界……但还需五百年……方才堪用……” “殷华已经不成了,但灵力衰微越来越……无法可想……只能……” “可惜了。” “若不是他为了保护那些庸才自毁金丹,断了自己的道途……我原本打算将昆仑墟传与他。” “耽于儿女情长,终究不堪大用。” 祭祀完成之后,那些人都离开了归墟,只留下他一个人,在染血的祭坛之上,承受着熬干神魂的献祭。因为朱雀一族承继了凤凰血脉,他连死都做不到。长离神火一次又一次燃烧,他也一次又一次被大阵抽干灵力死去再涅槃重生。 …… 他忽然笑了,死死盯住白飞鸿的眼睛——直到此刻,依旧如此漠然地望着他的眼睛。 于是,同那时一样的不甘再度涌上了殷风烈的心头——他不甘于就这样被她漠视,也不甘于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是我娘让我活下来的。”他又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声是沁着血的,“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大约是闻出了血味吧。很了不起吧?素未谋面,连一天也不曾在她身边呆过,可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一千年。”他又说,“一千年啊,飞鸿。我连一天都受不了的折磨,她受了一千年。” 母亲到底经历过怎样的岁月,殷风烈不愿想,也不敢想,只要想一想,他的灵魂就会感觉到强烈的灼痛,痛到他再也无法思考,痛到他不把眼前的一切都烧光就无法呼吸。 那些无法对旁人说出口的伤痛,对着她,不知为何就忽然都说出来了。 “我娘用那仅存的一丝残魂,在大阵上撞开了一道缝隙。我就这样逃了出来——而她灰飞烟灭。” 在骤然炽热起来的烈焰中心,殷风烈微微地笑着,眼瞳却燃起了比火焰更炽烈的红。 他说,笑着说,你知道那有多痛吗,飞鸿?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漂到海上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上岸的。”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救了我的是海边的小妖怪。他们把我拖到他们的洞穴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好起来。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所以我到城镇里去买醉。我什么活儿都做,什么下三滥的事儿都干,只要能换到钱去喝酒——只要能让我喝酒。” 他不愿意思考明天,也不能回想过去,他无法宽恕,但也无法去报复。 因为他爱过他们。 下定决心去杀死那些,他曾经愿意付出生命去保护的人。 醉生梦死,又有什么不好? 殷风烈不再笑了。化不好,只好偷偷摸摸去吃那些墓地里的供品。那些已经不新鲜了,他们却还是吃得很香。 那一天也是一样的,他提着点心回到那里,洞窟里却只留下了几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他平静地说了下去,平静得就像那天他看到曾经救过自己的小妖怪们那样血淋淋地撒了一地的模样。 她的眼珠微微动了一动,于是他知道,她还记得。 “我闯进花家的地牢,就像闯进一个屠夫的肉铺。” 被拔光了羽毛的鸟妖,赤条条地挂在钩子上,被开膛破肚。蛇妖被寸许长的钉子钉在墙上,蛇胆和肠子一起拖出来,坠着,坠着。到处都是被整块扒下来的皮毛,到处都是血肉,骨头,内脏…… “我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 “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 “我会认为自己与你们为伍,不过是卓空群的骗局。” 那一夜的妖火燃尽了一切。 在最残忍的献祭仪式之中也没有消磨殆尽的东西, 在无穷尽的怨毒和背叛之中也没能完全磨灭的温暖, 随着燃烧起来的火焰, 无声无息地燃尽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然弃绝了一切。 但那果然, 只是他以为。 明明应该杀死她,却在最后一刻错开了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