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晏晏,常晏晏。不是燕燕,也不是艳艳,而是——晏晏。 为她起了这个名字的女人,是她生平所见的最美丽也最恶毒的女人。孩童拙劣的伎俩,在阴魔面前只会显得笨拙可笑,那女人洞悉了她的一切作为,而后,对着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绽开了比春花更明媚的笑。 阴魔如是说。 “那也确乎是一场梦魇。” “我曾以为,我一生都无法从中醒来。” “直到教主要我潜入昆仑墟。” “你去昆仑墟,为我散播心魔引。” 常晏晏却因此见到了与那片魔窟截然不同的天地。 眼泪从脸颊上滑落,常晏晏却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即使她弱小、无用、毫不出众……也会有人豁出性命来保护她。即使她是三圣教的圣女,即使她为蝶蛊所寄生,即使她做错了很多事……也有人会不求回报地站在她这一边,不让她坠落深渊。 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的人。 常晏晏微微俯下身,将全部的灵力凝结在掌心,轻轻贴上了白飞鸿的伤口。 道心破裂,灵府粉碎,灵力反噬,再加上与殷风烈拼杀之时落下的伤口……便是医好了心口这道致命伤,白飞鸿也是无法活下去的。 她是三圣教的圣女,也是昆仑墟不周真人的关门弟子,她是当世最好的医修之一,她的回春诀,并不在白飞鸿之下。 常晏晏最后笑了一下。灵力的光华,随之盛大到了极致。 梦通常是恍惚的, 摇曳的,像是某种没有温度的火焰。死却总是冷的,渐渐地堆积在眼睑上, 明晰的寒意透过嘴唇渗入脏腑, 渗入骨髓, 渗入神魂, 慢慢从中吸走了生的热量。 带走她的名字, 带走她的记忆, 也带走她的呼吸。 红色的蝴蝶落在她的嘴唇上,将春的气息呵进了她的五脏六腑。生的甘霖再次在她的血流中奔流起来,唤醒了被冻结的生命, 唤醒了那些金沙般的记忆。 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她应当已经死了——至少, 也该死了。 无情道的剑意本就是最凶狠的,一旦失道, 绝无幸理。 “从前我便觉得, 飞鸿姐姐其实一点也不想活下去吧?” 白飞鸿尚且不能言语,只好静静地将常晏晏望着。红衣少女莞尔一笑,眉心的观音痣越发鲜红,像是一滴快要滴落的血。 她凝望着她,似是在出神,嘴角还带着那种微微的笑,像是觉得现在的景况很有趣。 她弯下腰,在白飞鸿耳边轻笑起来。 也许是因为白飞鸿不能言语,常晏晏的言辞比平日直白了许多,带着一种见血的锋锐。但她的手依旧是温柔的,修补了几乎将白飞鸿的脖颈折断的裂痕之后,她牵起了她的手,将断裂的指骨逐一接上,再用灵力弥合。 “瞧这伤……要是落在旁人身上,哪怕是林宝婺的身上,你都会受不了。但是落在你自己身上,你就觉得无所谓了。是了,什么人都比你自己的命重要。”她捏了捏那冻结的手掌,“但我会伤心,飞鸿姐姐。” 因为她别无选择。 只是这世间终究有太多的事,她拼上一条命也无法改变。 她没有选择,他没有选择,他们全部都没有选择。 错了。 并不是失灵,而是彼时的她看不清,自己要撼动的、要扭转的是何等的庞然大物。 “你总是不愿意倚靠旁人。” “飞鸿姐姐就是人太好了。”她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神色,将白飞鸿整个地抱进自己怀里,“生怕利用了别人……明明能利用我,能利用那么多人。” “飞鸿姐姐早该看出来了吧?”她在笑,带着血的热气的吐息扑在白飞鸿的耳朵上,“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会像林宝婺那样什么也不说,也不会像云梦泽那样傻乎乎地等着,我想要什么,旁人不给,我就自己去挣。有人妨碍,我就除掉他们。我就是这么挣来了三圣教的圣女,也是这么来了昆仑墟,遇到你。” 温热的血浸透了红色的衣衫,透过周身上下无情道反噬留下的大小伤痕,一分一分渗入了她的体内。 那是—— “晏、晏……” “你总是不舍得对我生气。”她又笑了,“所以这一次也别生我的气好吗,飞鸿姐姐?” 她在用自己的命换白飞鸿的命——她在做白飞鸿一生中最无法接受的事。 所以她才要这么做——一定要这么做。 “我知道飞鸿姐姐对我的喜欢,只是对师妹的喜欢。就算不是我,是旁的人在这个位置,你也会一样怜爱她,一样善待她。” “可我不想那样。”她的声音微弱下去,几乎连自己也听不清了,“我不想只做你的师妹,就算你对我永远不会有我对你的感情……我也想让你记住我。” 只有让她最痛,她才永远不会释然,永远不会过去。 她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 而后,常晏晏松开手,用最后一丝气力推开了白飞鸿。 烈风呼啸而过,顷刻之间,便已划分了生死。 白飞鸿蓦地睁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