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曾经是佛法上的知己,是可以清谈雄辩的朋友,雪山寺佛子曾经将自己的秘宝空山印送给大悲和尚,而大悲和尚也曾经不顾兜率寺内的阻拦将回春诀授予他,希望能借助雪山寺佛子之手将其变成任何一个无名散修都可以修习的寻常法术。 那时,面目慈和的大悲和尚口诵佛号,如此对雪山寺佛子说道。 如今已堕落为烦恼魔的大武僧,曾经是一个为了尽可能多救一个人而不惜对抗一切的男人。 没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让佛子感到悲哀的了。 最初,比起兜率寺的戒律院大武僧,人们更多的怀着憧憬与崇敬,称呼大悲和尚为“圣僧”。 雪山寺佛子历数着这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望向陆迟明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悲悯与哀切。 “世间诸行无常,皆有因果。切莫过早做出‘别无他法’这样的论断,种下恶因,也必得恶果。无论如何,死在你手中的许多人都是无辜的,这般罪业一旦坐下,只会结出更为可怖的恶果。陆施主,即使出于何等崇高的目的,也万万不可失了对生命的敬畏之心。” “没有哪条性命是可以轻率牺牲的,如今回头尚且来得及。” 血红的眼眸望向雪山寺佛子,倒映出那张童稚的面庞。他没有驳斥对方的想法,只是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然而在这之后,他却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那句话。 他站起身,挚出了那通体玄黑的魔剑。剑身上一线猩红,犹如流动的血。其上缠绕着极为骇人的灵力,比起昔日白飞鸿在东海面对这把剑时,那灵力变得更为精纯浑厚,纯粹到了无可比拟的可怖境地。 在飞散的花与雪之中,雪山寺佛子合上眼,双手合十,再度颂了一句阿弥陀佛。 他再度张开眼睛时,目光清明一如新雪。 陆迟明持剑而立,被魔息侵染成猩红的眼眸也静静注视着他,良久,才再度颔首。 他看着眼前的孩童样貌的佛子,须臾,方才发出了一声轻叹。 小小的佛子依然双手合十,面上浮现出一丝静谧的微笑。 “不。”他轻声道,“这原本就是我的宿命,死在归墟,还是死在陆施主手中,本就没有任何分别。” “陆施主,我只有一个请求。”他轻声道,“雪山寺诸人的修为并不及我精深,在杀我祭剑之后,请不要再对他们出手。” 陆迟明一定会来杀他,宗慧很清楚这一点。 ——欲证此身,当须久远度脱一切受苦众生。 ——未来永劫,终不言悔。 然而,正因为曾经触及过大道,抵达过真理,他才会发下那般誓愿。 在此之前,他绝不独自跳脱于六道轮回之外。 除却为大悲和尚误杀的那一世,他将轮回的每一世,都献祭在了归墟的祭坛之上。 因为他背负着佛子的宿命和修为。 …… 只是,纵然是几乎抵达了神佛的境界的魂魄,也终究经不起这么多世的转世轮回。 距离上一次转世,已不知过了多少个百年。 他的道,到这一步便结束了。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地方。 佛子想,只有没能救渡更多苦厄众生这一点,让他感到遗憾。 他想。 而且,他稍微有一点……仅仅只是一点点的……对这个常世的留恋。 游历时遇到的人与事。 尘世的喧嚣总是那样热闹,虽然不能融入其中,但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也会感到一点点温暖和幸福。 ‘会执着于这些身外的声色,我也是背离了佛道的奥义啊。’ ‘罢了,如此也好。’ 利剑在一刹那间,便洞穿了那具幼小的身体。 以万年与无数轮回计算的修为和灵力,尽数涌入那玄黑的魔剑之中,如同吸饱了鲜血一般,那剑锋红光大盛。 他的面色比来时更加苍白了几分。 许久许久,陆迟明垂下头来,单膝点地,行过一个大礼。 他轻声道。 那张脸上犹带着天上莲花一般的微笑,一如生时。 【番外】毕竟几人真得鹿, 不知终日梦为鱼。 那柄通体玄黑的魔剑,散发着极为骇人的灵力。剑气直冲斗牛之间, 剑身锋锐无匹, 不可逼视, 对于寻常人来说, 单单是站在这柄剑的附近,也会为剑气所伤。 丝丝缕缕的朱红从剑身上淌下,渗在清澈的水流之中,渐渐将透明的流水也染上了绯红。 他杀了自己的父母, 杀了自己的师父,杀了雪山寺佛子……他杀了那么多人, 然而他依旧是平静的。 他就像一块无暇白玉,看着温润文雅,触手却是沁骨冰凉。 阴魔照旧地微笑着,至少是让自己照旧地微笑着, 仿佛他不是新任魔尊,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同她过往的裙下之臣都没有什么区别。她婀娜多姿地走近他,停在剑气锋芒的一步之外,一双妙目微微眯起,瞥向那柄令魔修也不由得脊背发凉的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