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迟明抱着倒下的少女,喃喃。 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伤势太重,白飞鸿的瞳孔涣散开来,像是什么都看不到了。过了好久,她才像是终于听见他的问话一样,很轻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试图对他微笑。染血的唇微微开启,却发不出声音。好一会儿,才发出了几不可查的气声。 因为我是医修、因为你救过我的命、因为我觉得你的命更重要、因为我不想让师父的声名蒙羞、因为……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落在陆迟明的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陆迟明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从来没有人会对他说这句话。 然而在这一刻,却有一个人这么做了,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不想让他死。 他要救她。 他背着她,向着尸骨林外走去。 然而他却走得很稳,很稳。 …… 很多年后,陆迟明坐在魔尊的玉座之上,回想起这一夜时,还是无法忘怀那场大雪。 雪落无声,天空是苍白的,雪花也是苍白的。黑暗的森林之中,听不见虫鸣,也听不到鸟语。在死一样的白和死一样的寂静之中,只有踏雪而行的脚步,一声,又一声。 他背着白飞鸿,独自在雪地上行走。 陆迟明听着她的呼吸,听着她的心跳,渐渐微弱下去。 虽然她是医修,可以用回春诀修复自身,然而那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她的心口贴着他的后背,他能感受到她破败的灵府深处,那一点火苗幽微地跳动着,带来他唯一可以感受到的暖意。 却也是孱弱的,随时都会熄灭的。 剑修杀人,医修救人,这本就天经地义。 他是在所有人的期望中诞生的,他是天生的剑修,在他的前半生里他只学习过如何杀人——从来没有学过救人。 对陆迟明来说,救人与杀人从来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等式。 什么当世剑道第一人。 这些现在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救不了她。 黏腻的,冰冷的。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看着一个人慢慢死去的心情。 陆迟明的前半生中,从未有过这般感受。 他知道她的血快要流尽了。他听着她的呼吸,海潮一样的呼吸,在他的耳边不断不断地回响。他杀了那么多人,他当然知道人快要死了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那时候,白飞鸿才会贴着他的耳边,对他说那样的话。 后来想想,那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她对他说。 就算他不是医修,他也知道,那不过是善意的谎言。白飞鸿的心性过于温柔了,就算在这种时候,也不想让人感到负担。她用这样温柔的谎言,想要说服他放下她,自己离开这个黑暗的森林。 可是,他怎么可能那么做? “我会把你带出去。” “我不会让你死。” 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必须把她带出去,他不能让她死,没有任何理由,不是为了报答也不是为了两派的恩怨,就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把她在这里放下来。 然而这森林到底是太大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无穷无尽的道路,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他只知道,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一点一点,微弱了下去。 陆迟明一生中,从未走过比那更长的路。他走在大雪中,背后背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的人,她随时都会死,而他除了往前走再也没有任何办法。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他终于背着白飞鸿走出了尸骨林,将她交给了闻讯赶来的闻人歌。 “你没事就好。”她笑着对他说,“不过我被先生狠狠训斥了一顿,让我病好之前都不许出门,也不许看书,想一想都快要无聊死了——” 那时,陆迟明看着白飞鸿书桌上的棋盘,这样说道。 “没有。”他垂下眼,“我父母也要我在这里好好养病,养好之前什么都不许做。我也很无聊。” 谁也不知道。 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所说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