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白飞鸿与宗慧小法师两个人大眼对大眼，一时谁也说不出话。 幸好林雪照见多识广，此时也只是微微笑着, 娴熟地打起了圆场。 “你们认识？”她瞥了眼自己的亲娘，小声问。 白飞鸿毫不心虚地转移了话题：“说来，雪山寺极少涉足外界，小和尚……咳，宗慧法师此番下山是为了什么？” 小光头年纪小小却是一脸正经, 这让他肉乎乎的小脸蛋显得更加可爱。白飞鸿与林宝婺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都默默在衣袖下交握了双手，免得一不小心就控制不住掐上那软绵绵的小脸，落得一个冒渎佛子的罪名。 “小僧此番前来琅嬛书阁, 是受了林阁主的邀请前来与诸位弟子讲经论道。佛法也好，道理也好，都是越辩越明。雪山寺虽然避世，却一直与各大门派都有所交流。” 白飞鸿暗暗捅了林宝婺一下，她也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说得不大妥当，不由得懊恼地抿住唇。 雪山寺的佛子素有转世之神通，但前代佛子被大悲和尚重伤，其后伤重不治，早早夭亡。大悲和尚那次还抢走了雪山寺的重宝——可以一日之内踏遍海内十洲的“空山印”——成了他为祸人间之时的法宝。自此之后，本就远避人世的雪山寺越发封闭，更将后来的佛子看得格外严实。 “小僧此番下山，的确还有一事要寻一山二阁、特别是琅嬛书阁相助。” “琅嬛书阁毗邻江南道，据我所知，江南道一片，实质上也约等于书阁的附庸。” 这一句问得不可谓不尖锐。 能以女子之身成为琅嬛书阁的阁主，林雪照也算是一代奇人。在昆仑墟与蜀山剑阁，女掌门并不少见，但琅嬛书阁乃是儒修的大本营，又与凡间权势相连紧密，颇重礼义尊卑，女阁主素来罕见。林雪照能坐上这个位置，还能服众，手腕心性，自然远非常人能及。 琅嬛书阁的立派宗旨，是不参与皇权争夺，只求匡扶正道，济世救民。 但林雪照做到了。 许多人都不相信，一个这样年轻的女子，能支撑起琅嬛书阁这样的大宗门即将破败的门庭。 之后，她更是与昆仑墟联姻，却不想在新婚燕尔之时遇到先前被清理的旧党的偷袭，因此落下了残疾，后半生都要与轮椅汤药为伴。 一山二阁，人人称道。 白飞鸿明白，她会特意去问佛子这个问题，自然有她的用意。 雪山寺佛子又口颂了一句佛号，不避不让地迎上了林雪照的视线。 林雪照敛眸，神色也深沉了几分，她思考片刻，敏锐地觉察到了问题所在。 “那名弟子法号明真，出家之前，乃是江南道朱家的子弟。”小和尚板着脸，继续说了下去，“但他进雪山寺之时，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有一名孪生兄弟，不过和他不同，对方并没有了断尘缘之意，便也只是在雪山寺寄名，做了一名俗家弟子。据师叔与寺中其他年长弟子回忆，这对双生子之间，一向有一些奇异的联系。从幼年起，他二人便是一个生了病，另一个也会卧床不起；一个伤了手，另一个也会碰伤膝盖。” “是。”小和尚垂眸，“那名俗家弟子前些日子休沐，便向寺中告假，回了朱家。其后也有些音讯传回来，亦同他兄弟有书信往来，我们仔细检查过那些书信，发觉一切都很正常。就在那名入室弟子暴毙之后，他仍寄了书信回来，全没有一丝异样。” 白飞鸿心下暗道，没有异样才是最大的异样。 “我明白了。”林雪照微微颔首，“待到此间事了，我便安排人手，与你前往江南道一探究竟——宝婺。” “你也一同去。”林雪照低声道，“你虽是昆仑墟的弟子，但书阁的事务，你也应当接一接了。” 白飞鸿知道，林雪照这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若是林长风回不来，她便要培育林宝婺作为她的下一任接班人了。 又或者…… 好像是想哭，又好像是靠着自尊拼命忍住。 她想。 “按理来说，我不该向雪山寺，更不该向你这样年纪的孩子提出这种请求。”她叹了口气，“但时不凑巧，我书阁的大弟子林长风落入了死魔手中。雪山寺的佛音素来克制世间一切不正与不净，恐怕我得豁出这张老脸，来求佛子施以援手，同我们一起去救一救长风。” “正是。”林雪照苦笑，“前些日子，江南道有盛会，有许多烟花灯火，书阁里今年新进的弟子们贪玩，便缠着他去了那边看灯会。小孩子心性如此，本也没什么，长风素来对师弟师妹们颇多纵容，便也由着他们。只是不巧，死魔不知为何也去了那边，杀了一名男弟子，又掳走了一名女弟子……他为了救自己师妹，自愿留了下来，把那小姑娘换了回来。” 到底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弟子，又是自己寄予厚望的侄子，她还是在意的。 他说的是事实。 林雪照叹息道：“即使如此，我们也还是要去救他。” “林师兄会去换那名女弟子，想来也应当有一些保命的手段吧？” 在直面过那样骇人的死气之后，在亲自驱除过那些深入脏腑的瘴毒之后，白飞鸿深深地领会到了死魔的可怖。 就算死魔什么也不做，只要呆在她身边，死气就会无休无止地侵蚀着他们的身体。就像是要将一个人不断地掏空，丝丝缕缕，绵绵不绝地从他们身上抽走他们的生气。 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死气的侵蚀是无法防御的，只有在完全清除了死气之后，才能用医修的手段进行调养，将伤害一点一点修复回来。即使如此，也很难修复如初。 林长风却自愿去换了那名有着林间小鹿一样大眼睛的女弟子。 那就是他对自己有信心，知道就算在死魔的瘴气之中，他也不会轻易死去。 白飞鸿微微垂下眼来。 “长风性子平和，又天赋卓绝，他同时修了剑与琴两种武器，修习的是书阁的秋水诀与兜率寺的回春诀。他虽不善与人争斗，但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更何况，他的回春诀修行亦是精深，很擅长治疗。” “便是在死魔的死气前，他应当也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白飞鸿微微抿唇，看向林雪照。上了年纪的妇人微微出神，见她看过来，也微微摇了摇头。 死魔的死气，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东西。 “死魔行事残暴，但也算是有迹可循。” “她恐怕暂时不会杀死长风，她对自己感兴趣的人都不会很快动手。” 接下来的问题是，林长风能坚持多久。